第五章 卑鄙胁迫
此时房间的木门被敲了敲,我回了一声请进之后,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说是老者并不完全正确,这位“老者”其实仅仅只是发已半白,脸上的皱纹深了些,而已。年龄绝对已不小的他,身姿依旧挺拔,身形依旧魁梧,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尽管只是身穿粗衣麻布,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可不是那套粗制滥造的衣物简简单单就能掩盖得了的。 “老者”打量着我,打量着同时也在打量着他的我。 “爹?”在两兄妹中显然更具活力的黄舞蝶蹦跳着过去挽住了“老者”,调皮嗔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知道为父找你们找了多久么?”老者一点笑意也不给,轻轻在黄舞蝶的头上锤了一记。“为父不过出门办点小事,你就又把叙儿拐出来,你是不知道你兄长身体不好么?” “爹,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啦,”黄旭依然跪坐在原来的位置笑笑,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看来他是真的累坏了。“这几步路,叙儿还是能走的。” 是能走,只是你这孱弱的身子,不知道还能再走几步。我在一旁忍不住暗暗腹诽。 “老夫黄忠,南阳人氏,见过公子,犬子体弱,倒是麻烦公子照料了。”深知问人身份需先自报家门的道理,已经坐下来的老者率先向我拱手。“对了,未请教公子是?” “在下魏贤,江东吴县人氏,见过黄老先生。”我回礼:“令公子虽然不善于力,但学富五车,见识广博,在下与之交谈受益匪浅,可远远说不上是拖累。” 可能是我这个人比较坏心眼,我其实并不太相信“巧合”这回事。或许我和黄氏兄妹在街上的偶遇可以说得上是巧合,但我们刚在这家茶馆坐下,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他们的爹就分毫不差地寻了过来,是有没有那么凑巧遇上刚刚? 比较合理的推测是:可能黄舞蝶真的没有想太多,但知道自己身体有多弱的黄叙不可能想不到他们两兄妹的突然失踪,对黄忠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实黄氏兄妹一直有别的仆从随伺在侧,好让出门办事的黄忠能掌握到儿子的行踪,只是碍于我的存在,他们一直没有出现。许是刚才我与黄叙的交谈中不小心露了马脚,让他起了疑心,所以黄忠才会在这时急冲冲赶了过来……本来他就没有见我的必要不是吗?黄忠眼底隐隐暗藏的戒备,就是最好的证据。 “江东吴县……魏氏?”黄忠愣了一下。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魏氏。”我微笑。“在下不才,替家族打理一些军械的生意。” 我当然是不知道魏家的人有没有在做军械的生意,但我也不是随口胡诌,一个刚刚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迅速成型。 “那……公子可认识华佗华神医?”黄忠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透着希望的光芒。 找华佗?托我?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概他是想替黄叙求医吧,毕竟他的身体真的很差,但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 华佗我当然认识,如今他正在吴县周瑜的府上替公瑾拔毒,让他顺手治疗一下黄叙并非难事,但……华佗的行踪泄露出去了? 孙策去世以后,江东实际上的支柱现在只剩下周瑜一个人,孙翊之所以现在还能够服膺江东文武,靠的正是周瑜等老臣的支持和孙策余荫的庇佑。如果此时周瑜再倒下,无论是实力不足的我还是势力不稳的孙翊,都无法平定江东的乱局。所以周瑜的病情,在江东其实还是个被严密封锁的秘辛,连带负责医治周瑜的华佗所在,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南阳是荆州的属地,荆州是刘表的地盘。虽说华佗本就是练师从荆州接来的,荆州的人知道他去了哪并不奇怪,但我仍然不得不小心。 “华神医么……以在下所知,华神医似乎是在步府替老夫人诊病。我与步二小姐也算有过数面之缘,替叙兄弟引见并非难事。只是……”我保持微笑,将桌上煮好的茶替对面那一家子满上,但我的眼神却在白雾后慢慢变得锐利。“华神医在吴县的消息,不知道老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然而,黄忠的回答让我不得不感叹,这世事的变化无常。 在练师将华佗带回江东之前,原本就住在荆州南阳的黄叙就已在华佗处求医多时。医德不能丢,因为要来找我而不得不动身离开荆州的华佗,在随练师返回吴县之前曾留下锦囊给其余学徒替他照料其余的病人。然而黄叙从小就体弱多病,身体着实差劲得紧,没有华佗的亲自照料,病情出现了反复。于是没有其余办法的黄忠,只好亲自带儿子出来找神医。 但是问题来了。江东和荆州的恩怨可深了,关系差得很,就连经商的商人都未必能够轻易地自由往返,更何况只是一般平民百姓的黄忠。所以他只好先来徐州碰碰运气,希望能找到办法进入江东。 “若公子能带叙儿到吴县寻访到华神医,忠定当感激不尽!”黄忠这次的语气很诚恳。 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这个对于黄忠来说是手足无措的难题,于我而言却是举手之劳,但问题是…… “于在下而言,寻华神医并不困难,况且叙兄弟既然早就在神医处治病,就理应治到康复为止。”我笑笑,捧起手中的温茶细细品味了起来。“只不过,我可是商人……商人,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可不做。” 我看见黄忠和黄舞蝶的眉头都皱了一下,显然对我的临时起价和贪婪有微词,看得出来他们的个性都稍显耿直。倒是黄叙无所谓笑了笑,喝着茶,仿佛我和他爹所讨论的事情与他完全无关。 “不知公子……要忠做什么?”黄忠又拱了拱手。 我向一直站在身后充当护卫的吕蒙勾了勾手,然后在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几句话。吕蒙瞪大眼睛看了看我,那眼神明显是: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所以按照我的吩咐,吕蒙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裹轻轻放在案几上。 “这是……”在我的示意下,黄忠解开了包裹。 其实装在包裹里的并非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副弓箭而已。但黄忠的瞳孔却在看到这副弓箭的瞬间倏地一下变大,一只如钢铁一般坚硬的大手猛地朝我抓来。 我当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然而我也没有反抗。 因为那只大手,在半空中便停下了。 一把早有预备的黄铜大刀,已抢先一步抵住了黄叙的喉咙。 风云突变,黄叙叹了口气,而黄舞蝶则是完全愣住,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魏氏子弟!”黄忠的眼睛都红了:“这是江东军惯用的军制响箭,魏家在江东只有一个魏讽在做文官,从未涉足军职!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能一眼就认出这弓箭的来历,恐怕老先生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吧?”我将手中的暖茶一饮而尽。“不知道老先生在南阳供于何职?” “荆州和江东虽然往日有怨,但好歹近日无仇,孙将军去世时荆州也没有趁虚而入,公子又何苦问我身份?” “那在下的真实身份,先生又何苦逼问?这里可是匡琦,是徐州的地界,就算在下对这里有所图谋,与荆州又有何干系?”我不为所动。“荆州牧刘大人与国贼曹cao的关系,什么时候有那么好了?” 黄忠被我这一句抢白噎的说不出话来。其实说到底刘表与曹cao的关系未必有多么好,但曹cao好歹名义上还是这汉王朝的司空,官位只是荆州牧的刘表没办法公然反曹,毕竟他既没有袁绍那么流氓,也没有那样的实力,我猜更多还是阳奉阴违。黄忠之所以会对我出手,说到底还是荆州与江东的宿怨下的下意识行为。 那其实根本不必的。 “公子多心了,曹cao软禁圣上,挟天子以令不臣,此乃国贼行径,刘表大人既是国之重臣,又是皇亲国戚,又怎会助纣为虐?”黄叙的语气异常冷静,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那横在他喉间的凛凛刀光。“公子请放心,公子今天在匡琦里的消息,家父与小弟都不会泄露出去。” “叙兄,说实话,其实我个人是蛮相信你的。”我的眼睛没有离开黄忠半分,围魏救赵并不是万能的,黄忠仍然是这个房间里,最有能力翻转局势的人。“只是……若此刻我俩易地而处,你会放过我们吗?” “哼,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还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有松口放人,黄舞蝶却终于反应了过来,冷哼:“你们江东人都是这样的吗?” 黄舞蝶的这种穷正义的妇人之见,我当然不会分神争辩。我看着黄忠,径自切入正题:“其实在下只是想请黄老先生帮个小忙而已,挟持令公子也只是迫不得已,避免消息泄露。待此间事了,我再亲自安排人手,护送叙兄去吴县,如何?” 什么如何,爱子在我手上,黄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在俯下身子、让我在耳边细细嘱咐后,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黄忠铁青着脸,拿起案几上的包裹转身就走。跟着黄忠一起离开的还有黄舞蝶,在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她还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啊呀,被鄙视了。 黄叙叹了一口气,吕蒙的刀早已缓缓放下。黄忠已经离开了,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已经不再有意义。 “叙兄可是感叹,遇人不淑了?”我重新捧起一盏茶。 “非也,因为南宫将军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黄叙轻描淡写。“小民只是感慨,如果刘表大人也有将军这般才思敏捷、果决狠辣,那该有多好。” 我手中的茶杯,不由自主顿住。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杯中的茶水似乎微微漾出了一道水纹。 那不是微风。是杀气。 “……”我将手中的茶,继续一口闷喝掉。“你肯定没有真凭实据。” “神医所在的吴县,同时也是孙府的所在地。能用这般笃定的语气,说出保证一定能找到华神医医治在下这种承诺的人,放眼整个江东都屈指可数。”黄叙笑笑。“就算孙家对徐州觊觎已久,然孙策去世,周瑜销声匿迹已久,江东局势不稳定,远比还不是江东地盘的徐州更需要孙翊这个新主公的坐镇。这种时候还能分身来此的人,最有可能的,便是创下了三天破皖的神奇、近来大放异彩的前吕布首徒——南宫亮了。” “叙兄果然聪慧至极,短短数语之间就推断出了在下身份。为防止泄密,看来在下只好将叙兄灭口。” “说的也是,”黄叙当然知道我只是在吓他,吃吃笑道:“那小子向将军推荐一个人才,将功补过,如何?” 哦? 不用他明说我也知道,这小子必然是想向我推荐他老爹。如果说我没有心动那是假话,别的不说,黄叙和黄舞蝶各有所长,能调教出这样一双儿女的父亲,再差也不会垃圾到哪去。但问题是…… 以刚刚黄忠表现出来的对江东的敌意来看,他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