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暗室密议
入夜。 除了没有太阳,夏日的夜晚与白天并无太大差别,该高的温度依然高,该叫的虫鸣继续叫,无分室内与屋外。若想彻底摆脱这快要热死人的暑气,又懒得去扇扇子的话,吃冰便是最好的办法。 ——如同此刻的我们一样。 “有你的,”因为嘴里含着冰渣,我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能弄出这个密室已属不易,还能在密室里存放有冰,真是厉害了我的诩。” “公子谬赞。”贾诩笑嘻嘻的,倒是并没有半点被谬赞的意思。 贾诩的神通广大我是见得多了,但此刻在这密室里的人,大多都还没见识过,只见他们一边嘴里嚼着冰,一边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贾诩,仿佛他才是救世主似的。 是的,其他人。 鲁肃、刘晔、陆逊、高顺、魏延、吕玲绮。 不是我能驱动得了的所有人,却是目前的我,所有的班底——那个女的不算。 除了高顺与陆逊,其他人相互之间都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他们都对高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没有半点惊讶。这些聪明绝顶的机灵人,只怕在知晓我野心的第一时间内,就已经猜到了高顺,也是我的人。 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把这群人召集起来,除了是让他们相互熟识以外,更重要的目的,自然是要一起研究破许之策。当然这个话题过不了几天也会在正式的军议上再次提出来,只是术业有专攻,参加那种会议的人大部分听命还能胜任,之所以让他们参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透彻地了解战略意图,真正有建设性的意见,还得指望眼前这帮滚蛋, “好了,时间宝贵,我就直接说正事了。”我放下手中的冰。“关于偷袭许昌,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不管怎么说,这计策实在是太冒险了,简直跟赌博没什么区别,请恕我没办法支持。”刘晔瞪着我。“觉……主公,现在真的只剩这条路可以走吗?” 刘晔的语气还是隐隐有怨愤之气,不知道是对我硬绑他上贼船不满,还是对我要走的路无法苟同。唉,这刘子扬什么都好,就是为人稍显正直了些。 “子扬先生,如今这事儿已成定局了,你也不必再劝了。”陆逊用喝茶的姿势吃着冰。“何况,就算主公肯放弃,你要他怎么说服孙翊?咱们还是先想想要如何促成此事吧。”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陆逊自己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为求隐秘,这密室的空间本就不大,然而这么多人却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其实说到底,攻打许昌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打?”鲁肃说着大家都知道的废话,将地图铺开在我们面前的案几上。“许昌和吴县毕竟相隔甚远,其中又有大半土地是曹cao的势力范围。虽说有袁绍的帮忙,将曹cao所有能用之兵都牵制在了黄河,后方兵力空虚,但我们自己也有一大堆破事理不清,能出动的兵力有限,分兵只会影响我们自身的战力。所以……第一个我们要确定的,便是行军的路线。” “从这地图上看,可走的路不外乎只有两条:一、以庐江为出发点,先取寿春,再攻樊城、汝南,自南向北攻击许昌。”刘晔接着说。“二、按孙策曾经走过的路,拿下较近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徐州,再从小沛出兵,袭击许昌。” “只是这两条路各有利弊,”陆逊敲着自己的小脑袋。“作为伪帝袁术曾经凭以自立的都城,寿春墙高城厚,易守难攻。不管寿春的守将再怎么不堪,我们纵能拿下自己也得元气大伤,更何况还有荆州的刘表在背后虎视眈眈,他绝不可能坐视我们吞并渝州。而徐州……” “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徐州我们自己便驻扎过,哪个城池易于攻守我们一清二楚。”玲绮不服呛声:“若是攻徐,定能拿下。” “小子曾看过匡琦之战的军情记录,徐州的守将可以说得上是统筹有度,奇策百出,”对着玲绮刘晔就蔫了,于是陆逊接口说。“即便二公子当时有意诈败,但这徐州守将却能让孙权的败退之意被掩饰得毫无痕迹,由此也可见其能力。” “用上次三天破皖的计策如何?”魏延阴恻恻的笑。 “虽说计谋不怕旧,就用就行,但是文长……”我捧着散发着白气的酒盏,眼睛微微眯起。那个刻在竹简上的名字,同样,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可知道,当日战败孙权的徐州守将,是谁?” 广陵太守,陈登,陈元龙。 拜张飞的那张白痴大嘴巴所赐,师父的“三姓家奴”之名现如今已不胫而走——在当年还没烧毁的洛阳外的虎牢关下,师父曾以一人之力力敌刘备关羽张飞,不知道是真的看不起师父还是想打压师父的战意,张飞这白痴竟将师父喊为三姓家奴,他娘亲的说起这件事我就来火,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领教领教“三姓家奴”的武艺——只是没几个人知道,陈登这厮也不遑多让。 陈登,徐州本地人氏,本为原徐州牧陶谦的部下。陶谦病逝的最后遗言是将徐州让给刘备,而这仪式正是这位陈太守所主持,跪舔的样子真的有够像条狗。后来师父入主徐州,跟刘备生了摩擦,这厮跟着刘备那根墙头草去许昌带了曹家军回来围困下邳,将师父逼入绝境,然后便在广陵太守的位子上,坐到了今天。 我不肯定他是否有在师父败亡的一路上出谋划策,但总不可能没有丝毫贡献。 新仇旧恨,这次绝对要一起算。 察觉到我语气不善,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低头思考破敌之策。沉吟之中我眼珠转动,却看见鲁肃正抬头看着屋顶。 这表情,分明是有话想说。 “有话就说吧,子敬。”我微微歪着头。“什么时候你变成那么不直接的人了?” “倒不是什么直接不直接的,我只是在想……” 鲁肃看着我,那个眼神,跟那天他看着孙翊一样。 他被孙翊罢黜官职的,那一天。 “为什么,陈登必须死?” 我手中装着冰的酒盏一顿,眼神直勾勾盯着鲁肃。真不愧是鲁子敬啊,这么直接的话只有他敢说。 “鲁肃你什么意思?”玲绮第一个不干:“他把守广陵,阻拦我们北上,又与我们有杀父之仇,于公于私,他哪里没有死的理由?!” “于私他自然是该千刀万剐,但于公却是未必。”鲁肃也看着我,根本就当玲绮不存在。“主公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当然。 要解鲁肃的这个哑谜,还是得回到刚才他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陈登必须死? 以及,如若陈登不死,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鲁肃毕竟是我的谋士,所想必是对我有利,而陈登是曹cao亲封的广陵太守,正如玲绮所说,他的存在于公于私都只会妨害我,除非…… “谁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上等的兵法,但真正能做到的寥寥无几。”我还是盯着鲁肃。“陈登毕竟是曹cao亲手委任的广陵太守,他凭什么帮我?” “主公自己也曾被招揽过,当知道很多时候这世上并无绝对的忠诚,只是看要花多大的代价去买一个背叛。”鲁肃微笑,把问题又丢回给我。“肃是谋臣,负责的只能是想出对策,至于要怎么去执行并不在子敬的考虑范围内。主公自己就接触过陈登本人,他所求之物为何,想必主公比肃更清楚。” 我为难皱了皱眉,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以前我只是师父身边的一个小厮,跟陈登也仅仅是有过数面之缘,哪能了解他这么深? 鲁肃不了解那时我在下邳的地位,但贾诩是了解的,他提示道:“不管他所求为何,但有一句话是亘古不变的: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说句公子和小姐不爱听的话,徐州数次易主,为何陶谦、刘备、曹cao均不会被出卖,唯有温侯会让陈登引兵来攻?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公子可能说服陈登倒戈的关键。” “砰!” 这么响的拍桌声当然不是我拍的,玲绮这丫头不会是有父控倾向吧,一有人说他爹的坏话她就爆炸……咦,父控是什么意思? “贾诩你什么意思?!我爹有什么……” “玲绮!”我皱眉。现在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很大一部分的谋士都不愿意为师父和伯符效力了,说实话,看到玲绮这般一言不合就整个大爆炸的模样,我都开始有点烦了。“男人议事,女人最好少插嘴,否则下次我就不带你来了。” “南宫你……” 玲绮还想爆炸,但终究还是忿忿不平忍住。虽然表情毫无波澜,动作很微弱,但我看见坐在她旁边的刘晔手臂微微动了一下。 我当然是故意安排玲绮坐在子扬旁边的,不过……玲绮什么时候,开始会听他的话了? “妇人之气,只会逞凶斗狠对我们有什么益处!”我瞪着玲绮:“你可知道,如果真能成功说服陈登反水,我们能省多少事?!能少死多少兵?!” “上战场本来就是要死人的,怕死人就去打仗!”玲绮居然还敢反驳我,不知道是单纯的白目,还是兀自在嘴硬。“慈不掌兵,更何况,他们还是江东人!” “对你来说,也许他们只是江东人,但对我来说除此之外,还是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我看着玲绮,一字一顿说。这一次,我没有做戏。“慈不掌兵是没有错,但这并不代表就要故意推兄弟们去死!兵才是我们凭依立足的资本。没有兵,我们凭什么在拿下徐州以后继续奔袭许昌?没有兵,我们凭什么在打下许昌之后守住,并继续逐鹿天下?” “……” “不管他是哪里人,只要站在我身边,就是我的兄弟。”我继续说。“所谓兄弟,就是可以为之两肋插刀之人。为了兄弟,我可以做任何事。” 玲绮气鼓鼓嘟着嘴,论统御军队,她这半吊子的小丫头无论如何也辩不过我。至于其他人…… 贾诩还是挂着一副贱兮兮的嬉皮笑脸,仿佛完全不为玲绮刚才的指责和我的话所动;高顺依旧古井无波,他一直都是那种面瘫的表情;本就不是江东人氏的魏延无所谓挖着鼻孔,但那双已泛着通红的双耳出卖了他;鲁肃、刘晔和陆逊的表情则是大同小异的讶然与惊异,当然是年纪最小的陆逊,控制表情的能力最差。 还有一个重点是…… “如果陈登识趣,留他一命倒也未尝不可。但,你们会不会想得太美好了?万一我真的说服不了陈登怎么办?”我看着我眼前的智囊团,这几个人都聪明绝顶,我才不相信他们都愿意这么孤注一掷地去赌。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那几个怪物相互看了看,然后,露出了让我并不想跟他们一起会心的,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