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张昭暗策(上)
果然,只见文官的序列里慢悠悠地晃出一个人,严谨地向孙翊施了一个标准的臣礼,道:“启禀主公,府库里钱粮存余已然不多,请恕臣斗胆,这个想法,还是请主公放弃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孙翊的笑容僵住,我隐隐看见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光。“顾雍,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现在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你却来跟我哭穷?你是想让我要将士们寒心吗?” 孙翊的年纪是还小没错,但他毕竟从小就跟随在孙策的身边,耳濡目染下,如今他这番暴怒的姿态,却也隐隐有了点威严的气色。 然而幼虎毕竟还是幼虎,威严是有了,还这么稚嫩就别想能压制住别人。 “臣下不敢,只是臣下既受主公所托管理江东的钱粮用度,职责所在,臣下不得不据实已报。”只见顾雍不卑不亢说。“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上战场奋勇杀敌、争立武勋,本就是他们应该做的事。赏罚需有度,若是立了不世奇功,另加恩赏也就罢了。现如今不过只是稀松平常的成功平叛,并不值得大书特书,主公从小在军营中打滚,体恤兵卒是好事,但若是恩赏过重,怕是只会滋长兵卒的骄兵情绪。” 顾雍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再有道理,但凡是违背了孙翊意愿的谏言,他能听得进去? 更何况,你还暗中讽刺他重武轻文? “顾雍,”孙翊的眼睛,眯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所以你现在是在说,我孙翊上来以后打的第一场胜仗,只是一场完全不值得夸赞的普通战役?” “……至少,臣下认为是的。”顾雍没有看着我,他甚至没有抬头。 张昭闻言眉头一紧,我却差点笑了出来。 顾雍啊顾雍,你还真不愧是蔡邕的徒弟,你那诚实到可以说是迂腐的愚蠢,跟你的死鬼老师倒是如出一辙呢。 不等张昭有所动作,我率先从队列里站了出来。 “主公,其实顾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我向孙翊拱手说。“主公首次挥兵出战就能取得大捷,的确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这只是一次‘区区’平复叛乱而已——比起夺取整个天下,这几个弹丸之地的小小叛乱,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只因为眼前的小小胜利而让底下的弟兄骄傲,失了谋夺天下的野望,那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我看见孙翊皱了皱眉头,于是趁他还没开口之前,赶紧说:“而且,顾大人应该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吧?虽然我没经手过政治,不清楚现在府库的存余具体还剩下多少,但是这两个月,先是要为孙策主公治丧,后来又要平定各地叛乱,所耗费实在不小。更何况我们马上就要偷袭许昌了,这个时候确实不应该再有多余的开销了,否则万一影响到了整备延误了战机,那才大大不妙。” 孙翊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敬畏的人除了他的亲生老娘就是大哥孙策。为了给孙翊树立绝对的权威,吴老夫人现在可没出席表彰会,我才不怕把伯符搬出来都说不动他。 果然,一听到“孙策”和“许昌”两个字,孙翊的表情便缓和了许多,只见他托着下巴沉吟了许久,才皱眉问道:“可是,这会不会太委屈弟兄们了?” “他们委屈个屁!”我故意笑骂道:“就他们立的那点微末功劳,我还不好意思拿来向主公请赏呢!要赏,该去拿更大的城池来换才是!” “放屁!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我轻轻给了个萝卜,孙翊这顺毛驴也就乖乖下来了。“但你说的也是,唉,都是钱惹的祸。不过虽然现在我还穷,却也不能小气了。这府库里倒是还有些我私藏的美酒,南宫,你替我带去赏给兄弟们吧。帮我告诉他们,现在我虽然现在还给不了他们太多,但只要我孙翊还有一口rou吃,就绝不会让弟兄们饿着!” “诺。”我笑着拱手应是。 “对了,你刚刚提到偷袭许昌。”孙翊这时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现在是有了腹案吗?” 我又笑了,只是这一次,我却笑得嘴里发苦。 偷袭许昌其实本来是伯符的谋划,在他还在世的时候我在大局已定的江东负责的是对“飞将骑”的调教。我是有问过他几次具体的计策,但他总是神秘地笑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了自会说与我知,所以我也一直不知道孙策具体的打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时机成熟他就因孙权的刺杀归西,如果这个问题非要有个答案,那么知道这个答案的人,也许就只有去问至今仍在病榻上缠绵的公瑾了。 “说实话,还没有,孙策主公并没有告诉我他的想法。”我苦笑道。“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只怕孙策主公当时的想法也未必适用于现在的情况……我想先听一听贾大人的情报。” 整个江东姓贾的大人不少,但此刻有资格坐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负责全国情报的贾诩贾大人。 我的内应。 “我们这边在打仗,北方那边倒也没有太平多少。”贾诩正襟危坐说。他在整个江东文武面前的样子,跟在我面前的jian诈模样一直都不一样。“上个月,为了解救被颜良包围的白马,曹cao亲自领兵北上,他用声东击西之计,先后将颜良文丑一战而斩……” “等会,”我举手。“你刚才说,谁跟谁,被曹cao一战而斩了?” “颜良,和文丑。”贾诩郑重点点头,示意他绝对没有说谎。“颜良是中了曹cao的分兵之计后,被关羽斩杀。而文丑,则是在随后追击曹cao的途中,被曹cao故意散尽的辎重扰乱了军阵,最后在乱军之中战死。” 听到这两个名字,文臣的序列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我们这一队忍不住的低声惊叹连连,就连坐在主公位置上的孙翊也神情凝重。颜良和文丑都是袁绍手下超级猛将,是那一挂河北名将中名声最响、职位最高的,我没有亲眼见过这两号人物,反而是从前师父经常对他们赞不绝口。 如果不是有这两员超级猛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就算他袁本初和他身边的智囊团再怎么神机妙算兵多将广,也休想那么轻易便横扫河北四洲。 然而这样的猛将如今却死了。 死在了曹cao的手里。 “听说刘备这个堂堂‘皇叔’被曹cao从徐州打跑以后就一直卑躬屈膝在袁绍那里,”我冷笑。“这样他也忍得住?” 我说的他当然不是刘备——如果是他我反而不意外了,此人别的本事没有,忍屎忍尿的本事倒是很在行——天底下谁不知道刘关张这三人亲如兄弟,手下两个最重要的猛将之一的颜良被关羽斩杀,堂堂四世三公,被如此剃了眼眉,竟能忍住不迁怒于刘备,我稀奇的,是这件事。 我怎么不觉得,袁绍是一个如此有容人之量的人。 “将军倒也会说,那刘备可是名正言顺、被皇帝本人亲口认证的‘皇叔’,”顾邵搓了搓下巴。“如果不考虑个人情感,就重要性而言,一万个活颜良也比不上一个死皇叔。” 那倒也是,对于袁绍来说,刘备死不死也许根本无所谓,但如果能让一个有如此重大通敌之嫌的刘备继续顶着“皇叔”的名头活下去,那一切有关于他没有容人之量、优柔寡断的流言,都自当不攻自破。 再想得坏一点,万一,许昌里的“那位”一旦有个万一,这位已被官方认定为身怀刘家嫡亲血脉的“汉室宗亲”,便有足够的理由被立为帝,就如同当年的光武帝刘秀一样。 北方的情报我已获知,此刻并没有再在这刻意营造的表彰大会上逗留的必要了,我以回去思考攻打许昌策略和主持犒赏弟兄之事宜为由向孙翊告退,和我一同告退的还有顾雍。 “去吧。”孙翊摆摆手,他那不耐烦的表情当然不是摆给我看的。 如果说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那么夏天就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一走出议政厅,就有一股裹挟着清新泥土之气的炎炎夏日之风炙烈地扑面而来,热当然是热了点,却不会让人昏昏欲睡。 树与草的绿一上一下错落有致地落在道路两旁,天地之间有黄褐色的树干连接,或红或黄的花如夜空中的星星般散落在翠绿色的草地上,即使是我这种完全不懂艺术为何物的人,也不得不叫声好。 “没想到……”顾雍站在我身边,满眼都是不能理解的表情。“最后竟是你站出来为我说话。” “……你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我苦笑。“说到底,你毕竟是琰儿的师兄,怎么我也不会看着你死。再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顾雍的嘴唇抿了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只是向我拱了拱手,轻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