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阿四的王国
齐家祠堂,阴暗的厢房里。 阿四半合着眼见两个后生慌张地跨出门,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他慢慢地直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缓步到了窗前,隔着纸糊的窗棂,对外面语气缓缓地说:“上天下地,惟我独尊。“ 几十年的隐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从身体到精神,他为了他的目标,装疯卖傻,摇尾乞怜,为的就是心中的仇恨!尽管十年前仇已报,可是内心的怨气还是在身体某处蕴藏着,“害我人家破人亡,定叫你现世来报!“ 阿四的身体里流淌着的并不是齐家的血,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能算真正的齐家人。之所以姓了齐,是因为灾荒之年,无以糊口,逼得百姓卖儿卖女,阿四从小就是齐家卖来的“牲口“,那年他只有四五岁的年纪。 记事早的阿四从没有和别人说过深藏的秘密,哪怕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受尽同龄不同命的对待,幼小的心里便种下谁也不可信的种子,再苦再累他都忍着,只要有口饭吃,就拼尽力气去劳作。任打任骂,像个不疲倦的牛,不知廉耻的狗,因为他认为齐家养大了他,他理应惟有报恩才能活得心安理得。这种感激衔草之情,一直延续到他死了漂亮媳妇,千方百计带路剿灭了土匪开始。 他的哭骂诉说让疾恶如仇的战士泪盈满眶,可土匪的一番辩解却使阿四犹坠冰窟。原来早已和土匪有了明里暗里交易的族长大少爷,看上了阿四的媳妇,便央求土匪搞掉或作残阿四,没想到命大的阿四,因事外出未回,被强行带走的媳妇却趁土匪不注意,撞墙而死。为了掩盖真相,起心不良的大少爷伙同土匪一把火烧了房屋,还烧死了重病在床的后娘。 以为大仇已报的阿四,哭求为民做主,怎奈族长家广施恩泽,砸钱保人,又兼齐家族人抱团的态度让调查的官员一无所获,最后以查无实据不了了之。上告无门的他,偶逢齐家二少,装傻充楞的模样被从异乡带回来,骗过了所有的人,又以疯傻的幌子探听到好多为人不知的内情,于是出口不凡的语言惊吓住了众人,最终得以在*肃穆的祠堂里安顿下来。 被搞得神秘异常的祠堂是族长们精心设计的骗局,迷惑胆小怕事的村民,常被他用来做伤天害理的场所。以为阿四疯癫,从不隐避的大少爷,自恃着特殊的身份,来去自如的使得,终日里放浪形骸。有心的阿四在每个毫无警惕的夜晚,偷偷放入慢性毒药,将‘快乐‘的大少爷送上了天。 并不知道身边藏着如此‘能人‘,那次二少爷有事没手续借不成东西,还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大少爷站出来在集会上高声赞许他的’敢为‘,一旁的族长连声说着’好‘。他说,不管以后还是将来,即使是他儿子,没有手续,照样拿不走属于祠堂里一针一线。 明面上禁锢着阿四的是背得滚瓜烂熟的族规,可是在他觉得,这才是他“上天下地,惟我独尊“的法宝,有了它,他什么都用怕,因为族长说了,在祠堂里,只有他最大,哪怕是族长,在族规面前,只是一个族人! 所以在祠堂,阿四觉得这是他的王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俨然就是一个护法的使者,或者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族里有犯了规的,做了错的,族长都要问过他,才能动用或赏或罚的规矩。就是到了现在,变了天的新社会,阿四内心才有些迷茫起来,来祠堂决定大事的情形越来越少了,他动用‘权力‘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被人漠视被人淡忘使他年岁已老的身躯佝偻得更加厉害,“得想个法子“他心里默念着,他要恢复他的’王国‘还有那些叛离的’臣民‘。 赏要赏得明白,罚要罚得心服。已历经三代的更迭,阿四被视为公正不阿的化身。谁来能行?当阿四以年老推脱时,众人言辞灼灼。欲擒故纵,阿四玩得心若止水,波澜不惊。 那(长)跪、辟(食)、(掌)掴、缚(柱)、鞭(笞)、(悬)吊、断(指)、浸(笼)、(活)埋、逐(籍)外加奉(金),共十罚一捐,是族规里最为使人惧怕的,大多数情况阿四会将事情说得很是厉害,到了关键定性的那刻,又常常口气委婉,替犯事的人讨个情。 “疯了的,会做人呢!“ 族长这会就会让个台阶,重重责备几句,凡不是大不了的,就大大的加“奉“,犯错的人家也无话可说,直道花钱买个教训。可大事小事经个手,阿四也看出来,这鞭子不打不响的道理,不然这人心都到哪里去了,还知道不知道有个阿四在咧? 上任族长将‘挑子’摞到齐大顺肩上时,就直言不讳地说,阿四是个好人,只是万事不能由着他,这老头,甭看他曾疯傻过,骨子里道道深着呢。齐大顺当了几年的村长,也在祠堂处理过族事,通过问询、赏罚,他心里明白了上任所说话含义,疯是疯,傻是傻,表面的一根筋,全不是那事! 当阿四直直指着脸色惨白的英子妈的时候,齐大顺愕然愣了一下,深深的叹了一声:那阿四是要拿她“开刀“呢! 齐大顺翻来覆去在心里合计着,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冷峻的阿四,委婉地说:“阿爷,今天可是咱村大喜的日子,什么事磨不开面,咋过了今天再议,好不好?” 阿四的嘴巴上下颌微微蠕动着,像在咀嚼什么有味的东西。忽然,他朝着众人“咳咳”两声,台阶下面的人知道,这是要开始数规论矩了。只听见他冷冷地道:“三嫂,是个好娃。自打男人没了,一直中规中矩,严守妇道,是村里人的楷模,可就是生--了个--娃,却不像是--亲生,闺女恰如--男人像,整天胡跑乱嚷,上下尊卑全然不顾,男女纠缠吐沫蜚多,将一个青青朗朗的世界,搅得村风日下。” 说到这,阿四停顿下来,转头对着祖宗牌位,拜了一拜,回过身子:“国有国法,族有族规。这按例----” 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静静倾听的齐大顺。齐大顺听到这,知道阿四其实没掌握什么真凭实据,也就是聚聚人心,拿英子妈说说事,提提他的位子,树树他的威风。于是,他微笑着对村民道:“这按例嘛,理应由阿四来搬族规,可是今天是个喜日,这英子嘛,众位大爷大奶,大伯大婶,包括我齐-大-顺……”他着重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将名字挤出牙缝,然后脸色一沉:“也是看着这娃长大的,虽然确是调皮了些,可也是因为人小嘛,再者,没了爹,也缺管教,三嫂一个妇道人家,管里管外的,如何应付得过来!” 已经被拶得手指通红醒了过来的英子妈听着村长发自肺腑的话,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顺着曾经清澈的双睑滚落下来,她也不去擦,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星半点。 “我看哪,这娃要是没学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应当责罚!自己的侄子,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晚辈,没了,作为族长,我首当其冲,‘课子弟、敦孝悌’,没有尽到责任,阿四爷,你看---” 阿四没想到齐大顺会将这个事的由头揽过去,一时杵在那里,像根朽掉的木头。 见阿四不吱声,齐大顺继续顺下振振有词地说:“我看哪,咱们人人有份哩!都是兄弟,都是子侄,他的娃就是咱的娃,族规说,‘水同源,不可忘‘,’敦人伦、睦乡党‘,没有教育子女是为长辈之过,所以都应罚!“ 一番慷慨陈词,说得英子妈心里暖暖的。台阶下的众却一下子像油锅里进了水,服的不服的声音不绝于耳。 看到自己苦心得意的计策被齐大顺挑着‘犯众怒‘旗子搞黄了,阿四清了清嗓子:“静一下,这事其实不算什么,根本是爹没了,娃还在。娘是个好娘,娃也是个好娃,就是没教育好,没关照好。既然村长说了,我看这错主要还是在三嫂家,只要三嫂以后注意,莫要再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这事就算过了!” 就着台阶下驴,齐大顺“呵呵”得笑了两声:“这个提议好啊,知错能改,人无完人,但是---“说完他看着阿四,阿四整了整半新的青色长褂,顺着村长话说:”有错必罚,有功必赏,族有族法,不能废而不用,三嫂,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