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看门阿四
“文”字辈如今存活于世的,寥寥只剩数人,阿四就算其中一个,齐大顺虽贵为村长,见了面也得管他叫爷。 阿四每次听到娃娃们叫爷或是更高称谓的时候,满嘴没有三颗牙的脸上露出常时见不到的笑。 “这老头,面紧着呢!”不敢当面说,村里老少背地里爱这样评价他。 紧那是必须的。 阿四自得老族长的恩惠,紧是他看好守好祖宗胜地的法宝。 “祠堂里每样东西都是有灵性,都是咱齐家人一代代一分一厘积攒下来的,用心管好它,切莫大意!”接过清单簿子的那年,阿四正值壮年,下山的土匪欺凌了留家照顾病母的婆娘,婆娘的反抗激起山大王的怒火,一把火烧了他家的房子,还让从此成了一无所有、无牵无挂的单身汉。 一心想要报仇却无计可施的他,在丧母失妻的双重打击下精神长期萎靡,还曾经一度轻生数次,后来,村上人见他整天消沉,东游西荡,委实可怜,便集体向族长请求,想想法子,毕竟也是齐家的血脉。 族长碍于情面,发动大家为他兴房造屋,张罗婚事,可烂泥一滩的阿四像着了心魔的醉汉,不务正事,疯疯颠颠的跑到外面流浪了十多年,直到族长的二少爷于省城见到混迹乞讨队伍的他,硬生给押解着回来。族长将他禁锢在祠堂后厢里数年,期间还找了定林寺的高僧为他诵经招魂,许是得了祖先的庇护,慢慢地阿四在鬓角变白的那年,神志渐渐正常起来。 可认死理,一根筋的毛病逐渐被大家发现。他要是认为不对的,非要和你争个短长,这样一来二去的,众人也就由着他去说去做。 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知道他能和你死磕一宿的功夫,众人退让了,和他论高下,岂不是自己也有了毛病。 正巧老族长为祠堂物件有借无的事犯愁,有了这样传闻,名义上为了照顾阿四孤苦伶仃,实则皆大欢喜。阿四倒也认真负责,自打他来了,祠堂料理得井井有条,要是谁有借不还,他能磨上几天几夜,讨不着好的众人,虽然有些嫉恨,但内心里却很佩服。 哪有这样的人! 接了班的齐大顺,尽管新社会不兴叫族长,但在大家心目中仍然是族长,仍然是齐家村大事小事的断定人,俨然他就是皇帝,说什么,大家就认为是什么。 当然,齐大顺自己也是把捏分寸的,多为大家考虑些,他悟出了,有了大家的支持,他才会屹立不倒。 阿四却不管,支持不支持,他有他的原则,原则就是老族长生前的交待,祠堂里的一针一线,必须用在齐家,留在齐家,决不能短少。祖宗们,都看着呢! 所以今天一早齐大顺扣响祠堂门,和阿四再次说起“借轿”事的时候,身材很瘦但精神矍铄的他,听又是为死了男人的二婶来借,齐大顺耳朵里灌进的是那日营长鹦鹉学舌的话,“一个外人,这,要是坏了规矩的!” 齐大顺知道,今日早来,就是怕这老头不给面子,下不了台,一根筋,即便是村长来了,这阿四,也是不顾颜面的。 考虑到有这样的局面,等不及齐道乾,早些将事情落实下来,免得让人说,还有村长搞不定的事。 齐大顺抬头看看太阳光黄黄地洒在整个槐树林梢,便进屋搬了个凳子,放在祠堂门外,递了支烟给阿四。阿四面无表情地接过来。 “我说,爷,现在是新社会了,老一套咱不是不要,可也不能一百年不变,只要保证咱这祠堂里东西不少不坏,借给人家,做些好事,又有何妨呢?” 阿四吸了口烟,望袅袅飘起烟雾,“这可是齐家的祠堂,不能为了外人,折了齐家东西!” “不会,不会,要是少了,坏了,我,齐大顺赔,你看,行不?” “那,那……” 老态佝偻背的阿四,被烟呛得发出“咳咳”的声音,迟疑着。 “我说,爷,你也是看着他们后辈长大的,现在国家都在提倡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娃,以后谁家敢保证,每次生的都是带把的,你这样较死理,这祠堂的香火,岂不不兴旺了!” 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阿四,齐大顺弹了一下烟灰,“爷,你看,我大小也是个村长,老族长去了,可我还在,你要是还认我是个村长,以后咱就要将这规矩改改。” “改,改是最好。这事情没法做了!“阿四垂下脑袋,一双青筋暴露的手支撑着。他听族长家的崽子道乾说,现在村里什么事都是村长齐大顺说了算,他也看出来了,连族长家都服,别人说什么,他也许不信,可…… 自己老了,还不知能干几年,由他们这些后辈去闹吧,大顺说的不是没理,前几日村里还给办了五保手续,这小子说了,以后他即便不看祠堂,国家一样养他到老,为此他还兴奋了好些时间。 老了,力不从心了,想到这,阿四抬起头,对齐大顺说:“娃,你看,我老了,这么大祠堂,我一个人也搞不动了,头脑跟不上了,你琢磨着,看看有没合适的?“ 听到阿四要推脱祠堂的事,没有打算的齐大顺仿佛被将了一军,“爷,这话怎说,您老身体硬朗着呢!这子子孙孙的事,还得麻烦您给管着,别人来,还真放心不下!您就是咱齐家一块宝,是咱齐家的福气!“ 被齐大顺这一夸,阿四苍老沟壑纵横的脸上竟然有些褐红,“现在的娃,能人多些呢,我都要快入土的人了!“ “爷,你不知道,现在人经活着呢,外面八九十岁的,有好多,像我们这,山青水秀的,怎么着,您老也要活上个九十多,早着呢!“ 阿四呵呵的笑着,他最喜欢听的就是人家说他长寿。以前苦日子那个苦呀,现在的娃咋这么有福气,他也要沾沾这福。 “村长,我知道现在你主事,可这规矩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总也得有张纸不是?“ 齐大顺心里责怪着一根筋的犟老头,嘴里却说:“爷,你说的对,说的对,我这就给你写。“说着就掏出笔来,刷刷几笔,一气呵成。 跟着本家少爷提了两年书包的阿四,看了看摇摇头,“不中哎,没得个红章章,怕不管用。“ “这老头儿,事真多!“正犹疑着去不去村部盖章,那边见齐道乾风风火火的赶来。 “道乾,正好,烦你跑趟,去村部盖个章。“齐大顺将手写的规定递给营长。 “这,合适吗?“齐道乾接过看了看,祠堂里的事还要盖村里的章,又不是公事。 “合适,你去吧!“生怕再有什么变化,齐大顺催促站着不动窝的营长。 看村长拿定了主意,取过钥匙,齐道乾又风风火火的原路返回。拐了一道弯,前面不见了营长的身形,耳朵里传过来“村长,村长“急切的呼唤声。 两个看起来差不多苍老的脸几乎同时扭过来,侧着头。由远及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齐大顺耐不住了,“又是啥事呀!今天可是个关键的日子,再不能出什么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