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泥佛也有三分气
李秘到底还是入宫了。品書網 大明帝国的内阁制度,虽然有着封建社会的局限性,但放眼整个历史,也是创举,内阁制度限制了帝皇独裁,算是封建社会里较开明,甚至有些“民主”的制度。 以往的朝代,帝皇都是乾纲独断,然而大明内阁却有着封驳圣旨的权柄,为的是防止皇帝将整个帝国带歧途。 这是朱家的王朝,但同样也是老百姓的大明,东宫太子也不是朱家的家世,而是大明朝的国事,否则也不会有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因为李秘对朱常洛的扶持,国本之争终于是尘埃落定,但同时也是因为李秘的离开,朱常洵又得到了机会。 李秘是捕快出身,但他从不卑微,虽然他做了不少事,武功治要多,但官们却并不讨厌他。 因为如果没有李秘,国本之争不会消停,没有李秘,矿税不会裁撤,没有李秘,如今的内阁仍旧还是朱庚这么个庸碌无为的人,在苦苦支撑。 所以官们并不讨厌李秘,而武将们更不用说,李秘与李成梁一并回京,许多人反倒去结交李秘。 一来是因为李成梁已经老了,要退了,而李秘却是冉冉熊熊,如日天。 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李秘在战场的表现,早已折服了军方的大佬们,便是李如松,对李秘也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戏谑。 位置决定眼光,眼光决定格局,李秘如今身居高位,考虑的事情更加长远。 所以他决定跟朱翊钧摊开来说一说这个问题,否则任由朱常洵这般闹下去,辛辛苦苦扭转过来的格局,要遭到再一次破坏了。 如今四方安定,混乱的源头在内部,在朱常洵的身,一天不解决这个问题,大明朝谈不安稳! 为了这份长治久安,李秘不惜让自己变成了官场人人生畏的疯狗御史,又岂能对此事视而不见? 今日的天气很是不错,暖阳高照,朱翊钧在田义的陪同下,坐在御花园的藤椅晒太阳。 他的精神很是不错,偶尔与田义谈论正在御花园里整治花田的宫女,甚至有宫女路过之时,他还会召过来,捏着宫女的下巴,仔细看着那充满青春的面庞和身段,评论几句,而后打赏这些宫女。 整个内宫也弥散着一股融融乐乐的氛围,仿佛皇帝的身子好了,天气都好了起来一般。 “臣李秘,拜见皇帝陛下。” 朱翊钧扭头看了看李秘,而后朝田义道:“赐座。” 田义微微一愕,但还是让内侍取来一个锦墩儿,放在了朱翊钧的下首处。 李秘却没有坐下,只是拱手立在一旁。 朱翊钧摇头笑了笑道:“如果我没记错,打从你第一次进宫到现在,你从来都只是称呼我为皇帝陛下,我说的可对?” 李秘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他从未称呼朱翊钧为皇,万岁爷等等,他每次都是规矩地称呼他为皇帝陛下。 对于大明朝的官员而言,这个称呼显得太过复古,也只有圣旨或者其他正式公,才会出现这个称呼。 然而李秘却一直坚持了下来,这是他的君臣之道。 因为叫皇或者万岁爷,都多了一份亲近,而少了一份礼节,臣子和君王本不该有私人情谊,因为这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且麻烦。 “此乃为人臣子的礼,短缺不得……”李秘如是答道,然而朱翊钧却不满意,朝李秘道。 “我可是记得清楚,第一次宣召你的时候,你可是耍了心眼,如何都不乐意跪拜我,你真当我没见着?” 朱翊钧旧事重提,李秘也是尴尬,毕竟朱翊钧说的是实话,李秘当时确实不太接受跪拜的礼节。 但李秘决定要改变这个朝代,那从改变自己开始之后,他便没再抵触这种行礼方式,他跪拜的不是朱翊钧个人,而是大明朝的皇帝,这并不折辱他的人格和尊严。 “陛下,我跪不跪,心里都是忠的,总跪了你,心里却黑的人好一些吧?” 李秘这番话是夹枪带棒,朱翊钧又如何听不出来? 李秘其实也是鼓足了勇气的,以他如今的权柄,自是不可能与朱翊钧抗衡,但既然决定要摊开来说,李秘不会在遮掩。 朱翊钧自是听得出来,他朝李秘道:“看来李卿的火气很大啊,那你且说说,谁的心是黑的?” 李秘咬了咬牙,朝朱翊钧道:“谋弑亲父,算不算心黑?” 朱翊钧脸色陡然阴暗下来,旁边的田义也不免身子一僵! 李秘可以看到朱翊钧的腮帮子在动,他是在紧咬牙根,压抑着心的怒气! “李卿,你这话朕听不懂,你若没有别的事,还是出宫去吧!” 朱翊钧显然并不想提及此事,然而李秘既然敢进来,绝不可能空手而回! “若是市井之地,谋杀生父无天无地,我也都懒得管,若陛下只是寻常父亲,这事我也不会管,但陛下是大明朝的皇帝,这事不能放任自流!” 朱翊钧猛然站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与朕说话!” 他的脸庞抽搐得很厉害,放狠话的时候,曾经的面瘫似乎又有些失控,口水喷了出来,嘴角也挂着口涎,嘴唇不断颤抖着,散落出来的几根银白发丝,在风轻轻飞舞。 田义赶忙搀住朱翊钧,朝李秘道:“李大人,万岁爷要歇息了,你先告退吧!” 田义陪在朱翊钧身边太久,对朱翊钧实在太过清楚,这是给朱翊钧一个台阶下,也是给李秘一个回护,若在龙颜大怒的情况下,仍旧是据理力争,只怕李秘的处境也是堪忧。 然而李秘却已经厌烦了这种表面功夫,他之所以不愿进入朝堂,是因为自己政治觉悟太低,不想应付这种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他的心思和智慧,并不想用在人心争斗之,而且他也厌倦了朱翊钧的反复无常。 “陛下,这些年我李秘对你如何,对朝廷如何,陛下难道不清楚?” “经历了这么多,陛下仍旧是信不过我,既然信不过,那不要再用我,臣这便请辞归田,不再过问,若陛下信得过我,那么这桩事臣不能不管!” 田义见得李秘如此,也是焦急,这可不是火浇油么! 朱翊钧是堂堂皇帝,哪里忍得这口气:“你这是在挟功自傲,要挟朕么!这大明朝堂少了你李秘,便走不下去了耶!” “我朱翊钧便是家事也不能自理,只能做个朝廷的傀儡,事事迁顺从,尔等才满意是也不是!” 李秘也不让:“这不是家事,这是国事!既然是国事,臣子有权过问!” “即便是国事,那也是朕的国!不是你们的国!”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不是你的国!是百姓的国!”李秘也是激动起来,他本不太擅长这种场合,本想说这是你皇帝的国,但也是百姓的国,可心头一急,也脱口而出了。 “百姓的国?不是朕的国?好你个脑生反骨的贼子!”朱翊钧是气得快疯了! “田义!把他叉出去!让阁臣给我滚进来,将这乱臣贼子削职为民!” 田义也是两厢迟疑,毕竟李秘如今算是流砥柱,国之股肱,若没有疯狗御史,任由朱常洛两兄弟窝里斗,大明朝又岂有今日的兴盛气象! 李秘也怒了,朝朱翊钧道:“这球官不做也罢!” 乌纱帽往地一丢,李秘便气鼓鼓地转身离开,便只剩下那帽子在地弹跳了两下,停在朱翊钧的脚下。 朱翊钧看着李秘渐行渐远的背影,颓然坐倒在藤椅,过得半晌才缓过气来,长叹一声,朝田义难道:“朕……朕真的做错了么……” 李秘从宫里出来,气头早消了,事实这种状况,也是李秘预料之的几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之一,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最终仍旧是这种最坏的结果。 他不是愤怒,而是心灰意冷。 国事他自是不会放弃,到了这个节骨眼,大明朝的每一分发展,都有他李秘的心血,他又岂会放弃? 他是真的有心要挟,幼稚地耍一耍脾气。 因为只有对方真的在意你,你才能耍脾气,若对方将你视为草芥,耍脾气简直是愚蠢。 李秘也想借着这个事情,最后一次试探朱翊钧,看看这个皇帝,到底对自己信了几分。 李秘回到都察院不久,内阁的公到底是火速发了下来,整个都察院衙门都快炸了,人人都在议论,都在为李秘抱不平,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 那些个花街柳巷,也清冷了下来,整个城市仿佛像在服丧一般,动静都小了。 李秘也是一夜未眠,毕竟如果这真的是朱翊钧的态度,那么他只能换一种方式来爱国了。 王弘诲等人也纷纷过来劝慰安抚,吕坤等人也有些责备的意思,认为李秘在这件事cao之过急,有些冲动坏事,甚至不顾大局。 便是袁可立这样的硬臭脾气,也都认为李秘不该这么小孩性子,朝堂的事从来都是春风化雨,过刚易折,这些道理终究是要清楚的。 然而李秘却没有说话,翌日一早,李秘便脱下官服,连武功伯爵和右柱国的蟒袍都脱了下来。 都察院的大官小吏,早早聚集起来,想必也是一夜没睡,一个个忍不住翘首以望,一个个满眼不舍,然而却始终无人敢说些甚么。 叶向高和李廷机朱庚三人,拿着圣旨,在都察院的门口候着,见得李秘穿着黑衣白底,风流脱俗,也是心发堵。 李秘朝三人拱手行礼,带着甄宓等人,便走出了衙门,大街也是冷冷清清,连平素里在衙门附近摆摊的商贩,都没了踪影。 李秘等人走在孤幽幽的街,仿佛这不是天刚亮,而是黑夜未醒来。 如此走着,街道两边渐渐出现人影,百姓们越来越多,从各家各户涌出来。 他们有寻常市井百姓,平日里会为蝇头小利而斤斤计较,会为了排水沟而大打出手,会为了偷看隔壁家婆娘洗澡而闹出人命,市井生活大多是不好看。 他们之也有锱铢必较的商贾,有沽名钓誉的人墨客,有生活所迫而出卖皮rou的暗娼,也有顺天府以及京畿各处的官员。 他们的手里都端着酒碗,眸光随着李秘而转动,小孩子们虽然不懂事,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但也是满眼好,不知道爹妈为何要为一个陌生人而哭。 李秘见得此状,终究是忍不住,眼眶湿润了起来。 https:///html/book/41/41811/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