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圣域金銮皆在红尘

    银沙圣殿是灵昆峰山阴处，庞大建筑群的统称。如果说灵昆宫，神辉灿烂，是信仰所在，那么银沙圣殿就是这片光辉的阴影，凝集着一切支撑古神宗信仰的黑暗。

    方圆数百里的暗影里，无数银色的神纹，闪耀铭刻在层恋叠嶂的楼台铁木上，就算日守中天的时辰，这片阴沉的建筑群，也会被蒸腾而起，漂浮在半山腰的雾气遮掩。

    银沙圣殿这个称呼，是在某个无从追溯的年代，从黑旗军阵亡将士遗孀的歌声中传出。这里被奉为英灵归宿的圣地。而它原本的名字，涅伽诺斯赫啼，凡语意思为-圣灵裁决之地，从此就紧锁在古神宗最古老的教义内，只有在山阴最高处，一栋黑石建筑上，还能寻觅到它的踪迹。

    这座占地只有数十亩的黑石殿堂，已经取代了，灵昆宫位于黑骑将士心间的地位。它是当代西陆大地上，不败军神天烛云帆的寝宫。

    十万凶残嗜血，桀骜不驯的猛士，能踏入这座宫殿的，不超过十人。一位独臂的年老侍从，熟练的把两盘素菜和一壶guntang的烈酒，摆放在厚实的木桌上。默默的向楼阁阴影里的主人，握拳抚胸一礼，他就返身关门离去。

    阁楼内的石台上，天烛云帆在一路排开的长方形木盒中，小心的取过最左面的一个，轻轻打开。千年铁木树心打磨而成的盒子，通体黝黑冰寒彻骨。六寸宽，一尺多长的木盒内，铺垫着西陆白驼兽颈部最细腻的绒毛。

    一尊白玉雕刻身着宫装的少女像。淡淡的星光下玉色水润玲珑，加上巧夺天工的技艺，少女顾盼神起，峨眉羞花的姿仪被展露无暇。

    最奇异的是宫装少女的双眼，在星光照耀下，散发出深碧色的光芒。褪下甲胄，一身白袍的天烛云帆，温柔捧起了雕像，抚拭着看不见的尘埃。他凝视了好一会，才把人像放回盒子内，合上盖子，让它回到原来的位置。

    摆放众多木盒的石台，是琢刻在宫殿的一堵巨大石墙上，分成十多个台阶。左侧石台中，垒起两层打磨好的顶级玉石。每方玉石尺寸，都是五寸宽，一尺长，四寸厚度。

    西陆军神合起两眼，五指修长白皙，感受着白玉的润滑冰冷，从中间取出了最满意的一块。沙沙声响，在锋锐的刻刀轻轻泛起。

    一盏茶时间，单手托腮，卧身在榻的女子玉像，出现在刻刀下，云鬓半垂的娇柔中隐现出一丝刚毅。天烛云帆将玉像放置在铁木盒中，让它静静的封存在石台上。

    桌上素菜，已蒙上了白霜，壶中烈酒也成了寒冰。天烛云帆来到桌前，提起冰冷的酒壶，走到一面向南的阁窗边，一手推开窗格。夜色下，他唇色外朗剑眉星目，直挺的鼻梁划分开棱角分明的面容。一双冰蓝色的眼珠，看着南方璀璨的繁星，不觉间一壶寒冰顺喉而下。

    深秋的冷意，由北方苍豫洲一路席卷而来，厚厚彤云中雪花落下。九璃朝中京鸿胪城，披上了素雅。中城大道宁富巷的一座四合院内，身穿旧皮袄的孩童，坐在堂屋台阶上，用打着补丁的衣袖挡着风。灯笼的油纸已经变得蜡黄，光明从底部开始燃点亮。

    门外细雪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孩童露出惊喜的笑容，迈开脚步挑起晕黄色的光芒，朝院门走去。盘五一脸倦色，提着两包熟食。最近天武阁流云台，人人草木皆兵。牢里血气弥漫，昼夜哀嚎不停。听说这次的祸事，把一名内廷宿老也牵连在内。帝甲统领宁北斗大人，奉旨暂领大牢一切事务。

    盘五最担心的，却还是他怀内揣着的东西，天鹰府传来的任务。拍掉身上的雪粉，他伸手推门。吱，院门朝内打开，一个小脑袋露了出来。孩子长发已及肩，面容不像南人般细腻有致，浓眉下的眼瞳竟是冰蓝色的梦幻。

    盘五堆起和煦的笑容，上前一步，摸着那个小脑袋。孩童用力推开木板，“舅舅，你回来了。”他用力把灯笼举高，温暖了门前的一片雪地。

    “即墨秋池，你又瞒着你娘，在院里等我回来，下雪了也不披上斗篷。”盘五温声的责怪着孩子，目光扫过他袖口的补丁，早就压抑在心底的不甘，又钻心烧起来。他拉起孩子小手，闪步进院，回手噹的关紧木门。

    “舅舅，娘亲服下汤药，已经睡了。秋池想着，天色已黑，就想点个灯笼等舅舅回来，但又怕烟气对娘亲的身体不好，所以就在院子里坐了一会，随便给老白加衣保暖。”即墨秋池的反驳，吹散了盘五的烦躁。

    他发现院子西角那棵老枫树，从根部往上两尺，围上了厚厚的干草，用六七圈草绳牢牢固定住。

    老白是孩子起的树名。当初，之所以会选中这座租金昂贵的四合院，就是因为即墨秋池，双手抱紧这棵叶色如血的大树，满眼希翼的看着自己。

    自此以后，无论雪雨风霜，孩童每天修习完功课，总会花上数个时辰，对着老白自说自话。小心的把落叶，归集在树根下。

    盘五曾对此事十分在意，甚至跟天鹰府的福伯提起。福伯给孩子把过脉后，只说了一句，“由他，不妨事。”其实所有人都没发觉，当孩子靠近老树时，淡淡的光晕笼罩着两个不同的生命。

    进屋挑亮了烛光，即墨秋池轻轻一跃跪坐在桌边高凳上，将油纸包中的熟食分类取出，又到厨房拿了两副碗筷和一壶早已烫好的浊酒。

    盘五拍拍秋池肩膀，“你自己吃，在衙门舅舅已经用过了，我去看看你娘亲，和处理一些公文，你不用等我。吃完，你再温习一遍我让你背熟的口诀，然后才能看你的杂书。”

    自娘亲犯病后，即墨秋池毫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他惯例的点点头，看着舅舅进了里屋。盘五坐在床边，看着jiejie泛起血色的脸庞，欣慰的为她整理了一下鬓角。身高七尺的汉子，合上双目仰面无语好一会，才起身走回自己房内，燃起桌边的烛光。

    他摸着怀内包裹，内心一阵烦躁，刚想将它取出，门口就传来小小的脚步声。即墨秋池手捧着一个酒壶，来到盘五身边，踮脚搁在桌面上，才蹬蹬蹬跑出房门。

    烛光下，盘五打开包裹，四方色泽纯净的元石和一个传讯玉符印入眼内。玉符无头无尾的信息浮现脑海，“五日后，约流云台天字甲五牢房狱官，闫雄，夜宴置酒中城门大道翠华居三楼龙槐厅。”

    端坐至三更天，他捏碎玉符合衣倒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紫极煅天宫已有十四天，没迎接到自己的主人。端平帝凤天玄，刚刚探视完苏梵。九璃朝圣后娘娘，面色苍白，额间颈部青筋隐隐展露。她浓密秀长的睫毛，也无法掩盖青黑色的眼晕。

    寝宫温度舒适柔和，四角都铺设了厚达十寸的暖玉。凤天玄为妻子盖好织锦薄被，起身来到外殿。天颐宫的格调素雅，独有一张九凤朝阳靠背椅，格格不入的摆放在外殿上首正中央。他仔细抚摸着，那些精美的靠背纹路。妻子苏梵喜清雅素淡。大婚前两人闹了别扭，这个女子一怒之下，居然掀了天颐宫内所有的摆设，把大紫大红的喜庆统统扫地出门，换上了自己的喜好，但独独留下了这张椅子，这张端平帝十分喜爱的椅子。

    结发相伴了如此长久，岁月流逝中，妻子的贤淑与精明，在背后无言的支撑，一颦一笑都照影在凤天玄心间。如今这位女子，骨错形消的躺在身后不远处。端平大帝终于露出抑制不住目中的火光，猛地向殿外挥起衣袖。

    内宫藏锋台主官元鸿，已经跪伏在大殿石阶下，三日三夜。汹涌无匹的红芒突然涌现，真灵境修为的内廷主官，连血迹也没有留下，成了一堆灰烬。

    凤天玄穿过，地上的甲士与内侍，来到殿外白玉石栏前，寂寞的看着天上厚重的云层，任由雪粉铺洒在肩上。他考虑着苍豫洲传来的消息，双目习惯性的合上又张开，“传旨，让宁北斗来太华阁见我。”“遵旨！”一位三品内侍与四名甲士飞快离去。端平帝转身拾阶而下，“摆驾，去太华阁。”

    日前，凤天玄已经颁旨，恢复天翼洲四城十六关的通行，但由于帝后和太子圣体欠安，入夜后中京行人稀少，只有一队队郡兵巡逻的步伐声。

    太华阁正门到太子寝宫，布满了帝甲御卫。宁北斗赶到时，端平帝正在为太子把脉。他站立在殿外雪地上，冷眼看着几位的奉天阁医师。

    寝宫殿门打开，凤天玄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八角亭。宁北斗迈开脚步，踏着端平帝的足迹，来到亭子外。

    “北斗，你挑选千名锐士，去趟苍豫洲，尽快护送九殿下他们回朝。离京之前，帮朕将那边的几个废物，给苏府老祖宗送去。流云台那边也不用审了，除越泽外，斩，今夜就执行。”幽暗的八角亭内，宁北斗惊觉，皇气内透出丝丝的悲寂。他马上收敛心神，“遵旨，微臣马上去办，今夜当可离京。”

    中京北面，净阳门外，宁北斗坐在战驼背上。他无暇揣测，苏府那几名天医的下场。百米外，千名精骑早已列阵待发。两名不速之客，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老一少，老的那位，全身隐在黑色斗篷内，是宫内侍卫头领之一，金氏祖宗级的人物，天蛇金无牙。年少的一身锦服青发青眉，无论何时都是一脸讨喜的笑容。平西候府大公子，伯方平玉，太子殿下的心腹。

    这样成色的一对组合，宁北斗心中不禁掂量起来。伯方平玉不介意帝甲统领的冷淡，拱手笑道：“宁大人，早前得了陛下首肯，圣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置办了一件礼物，是赠给苍豫洲青木贵人的，请宁大人收好。”

    宁北斗思绪翻转了无数次，甚至去请示端平帝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收了，递到身前的木盒。盒子的封印，是天颐宫的灵印，他心中稍安。伯方平玉没半句废话，微微一拱手，转身上轿，就这么走了。

    托住盒子沉默了半响，宁北斗小心仔细将其放入玄境内。他对金无牙道：“金大人，有何见教。”

    金无牙桀桀的笑着，抛出一面令牌，“宁大人，一明一暗。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仔细用真炁验过这面煅天令，宁北斗抛了回去。他催起战驼，领着千名帝甲精骑扬尘离去。

    深秋初雪，寒意到了这时才完全升起。宝盆山命甲大营，绝仙阵红光灿灿，中军大帐的暖炉散发着淡淡烟气。

    凤铉鸣独自坐在案桌旁，凝神对着一幅四国地图。数十颗不同颜色的棋子，摆放在图上。苏青璃和萝儿都是好动的性子，一大早去了附近的永年城。今日城中有十里八乡举办的庙会，一大一小不知道要疯到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凤至道率千名命甲锐士，换上了赶集的服饰，一路护卫着二人。

    伸手拿掉了西方体型最大的棋子，凤铉鸣捏棋轻轻敲着台面。好狠，天烛云帆，你刀下究竟有多少亡魂，云延、西胡二族也算骁勇善战。黑旗兵锋实在太过锋锐，如此下去，等其聚足大势，东疆的妖盟就更难翻身。

    他拿出刚收到的传讯符，这样看来还是要挫挫西疆的锋锐，顺便给那把刀传个信，就在西疆妖族身上做做文章好了。可紫鸦一动，古神宗反应必定雷霆万钧，还是东疆的那杆大枪吧，反正他俩也要入关了。

    凤铉鸣嘴角一撇，唤道“来人。”

    大帐门帘掀起，凤至道的贴身书童雨遥躬身听令。“直接西疆宁戎城，让人把这枚玉符送给幻兽族。魏灵城程公那里，先不要报备了，明白？”

    “是，九殿下。”雨遥接符走出大帐。桌上的茶盏没了热气，拿起又被搁下。凤铉鸣活动着脖子，正想探听那一大一小的行踪，一阵嬉闹地笑声掠进耳内。

    随即，大帐的门帘外窜入一道青影。青木天萝扯着凤铉鸣衣袖，另一只小手中举着苍豫洲的民间小吃，rou夹馍。面饼烙得金黄，中间夹着肥厚油腻的大rou。

    青木天萝兴奋的叫道：“大哥哥，吃，你吃。萝儿吃了三个了。”抱起灵婴，接过还带着余温的小吃，熟悉的白色人影出现在他眼眸中。凤铉鸣顿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