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我的灵魂突然惊恐了起来,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和我作对——我看见它了——是另一个魂灵!啊,多么凶悍的魂灵啊,它过来了……过来了……我的灵魂一下子就从大黄狗的躯体里面被撵了出来!那只狗又在看着我,比刚才更加执着、更加坚定地看着我,它能看到我的魂灵吗?它眼中充满凶光。我的魂灵变得更加狂躁不安了,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光线还是那么明亮……只有去另一个屋子了……对了,那墙洞——就从墙洞穿过去吧!我从墙洞穿了过去。 这是一间更加宽敞的屋子,房门紧闭着,屋子里充满污浊的空气和昏暗的阴影,炕上躺着一个年老的妇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包括郁家明在内总共有着七个孩子的母亲,如果正如刚才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我是郁家明meimei郁媛媛的女儿)的话,那眼前这位正安详地躺在热炕上的老妇人就是我的外婆了。 这个人,一共养育了七个孩子的母亲,多年来我与她形同陌路,现在我死了,在一系列复杂的猜测与事实中她成了我的外婆?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好久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着这位老人了,隔壁的喧闹从墙洞中传了过来,而她却眯着眼睛、匀称地喘息着,丝毫不为所动——在经历了大悲大喜的老年显得是如此的从容平淡,我仿佛再次看到当年郝妮子在她母亲的带领下离开马角山的情景,就是这位老人,她不顾一切地挽留着自己的儿媳和孙女……啊!一个老人,多少年过去了,她辛苦艰难地走到了自己的暮年,多么不容易呀!而我呢?现在成了孤魂野鬼!是什么原因呢?我后悔吗?一切还能从头再来吗?谁能给我答案? 我再次疑惑了,我死了,现在怎么还能感知到生前和死后呢?当时我毫不犹豫地走上不归路的时候,可真没猜想到这些啊。难道真是我错了?这些痛苦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何去何从?难道就这一直孤魂野鬼般飘荡下去? 窗台上的蜡烛子在黑幕中浑身充满激情地燃烧着,黑暗里除过雪花落地的极其细微的“簌簌”声之外就是空无一人的冷寂。那位一直看着我的作品的年轻记者抬起了头,他惊恐极了,声音颤抖着、沙哑着喊着,“在没?——大伯,在没?有没有人啊……” 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这世界一下子就变得不可琢磨了,仿佛这个世界一下子就被悲恸、惊恐、同情、血液、眼泪、仇恨等充塞着。他越是喊叫越是没有人出现,仅仅有那几秒钟的时间过后,他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好像只是一个灵魂在屋子里嘶鸣着。也就是那仅仅的几秒钟过后,他突然因为害怕而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嘴唇只是僵硬的张着,喉咙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现在死了,这已经是我死后的第二天晚上。我现在在干什么呢我是回来看望自己那被摔的粉身碎骨的rou体吗,还是来再看看养育自己的亲人?我再次想起了郝妮子对我所说过的话: “在结婚的那天,希望没有了,我心死了。既然什么也改变不了,那我就只好认命吧!早上,我早早地起床,我想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一看这个世界,看看我和你生活过的地方,看看这儿美好的生活——以后我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我就要成为另外一个人了;我就要在另一个地方扎根,永远地呆在那儿……多少天了,我熬过来了,我成为了别人的好妻子,我挺过来啦。——我以为生活还要这么继续,对生活早已厌倦了,我早已麻木了,就那么活着。可是,你却出现了,你打破了我宁静的生活,有一刻我感觉到你就是我生命的希望。你突然间出现在我面前,你说你可以带我离开,你说你还爱着我,你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突然间感觉到生命充满了如此多的希望,我死去的心好像又活过来一样。可是……我虽然梦寐以求的是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却不能离开他,离开我的丈夫……他救过我父亲的命……我已嫁给别人,就不能再嫁……我早已认命了,我会守候着他,直到我死……” 马维娟还依旧躺在那儿,她年老的身子似乎就要一直躺下去似的,有许多老鼠在房子里蹦来蹦去,她依旧安详地躺在那儿——我顾不了这么多,又从那墙缝中穿了回去,从那群依旧在争吵的人群中间穿了过去,游荡到了那昨晚所待的地方。那位年轻的记者怎么还在看我的《肺与腑:致郝妮子的信》啊?那可是我的肺腑之言,那可是我的隐私啊,他怎么一直盯着不放、这么久了还没有看完啊?哦,好像下午那些人争吵的时候他也去凑热闹去了。现在我要再次看看我的过去——《肺与腑:致郝妮子的信》就是我过去的见证,我要好好的看看它,我的郝妮子,我又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金后山、丁雨泽(我已经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了)与赵磊突然毫无征兆的走入了这个屋子,丁雨泽(就这样称呼他吧)说,“赵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你应该知道。你应该知道我那可怜孩子死亡的原因的吧?” 我从那反复的思绪中痛苦地走了出来,把目光集中在了丁雨泽的脸上,发现他苍老、憔悴、眼睛依旧红肿,他的声音沙哑着:“可怜的孩子,他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房间里已经没有白昼的光线,橘黄色的灯光懒散地照耀着他们那历经岁月冲刷的面庞。天已经黑了,我那疮痍的心忽然又有了一丝丝的安慰,好像是一颗已经接近衰竭的心脏突然又充满了一丝活力。 “你应该问我的妻子郝妮子为什么要想不开?”赵磊冷冷的说,他眼睛里面有火焰在慢慢的燃烧。他说,“商明珠和我没关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死!你们就别再问我了……如果硬是要知道答案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们:他这是报应!” “是商明珠不对,他不该烧你们的房子……我的孩子错了,我已经替儿子向你道过歉了,他已经死了……”金后山的声音苍老而又凄凉。 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的火焰越来越大了,由于在一种强大的愤怒中,他的面目都有些扭曲,他说:“他现在是死了,那是他的事,和我没关系——倒是我的妻子的死和他太有关系了。他是把我的房子烧了,把我和郝妮子的房子烧了,但没有把我们烧死,走了就走了,可偏偏又回来,回来怎么不烧了?不烧了好,郝妮子就自己烧了,她竟自己把自己烧死……是商明珠把我的妻子逼上了绝路,你让我现在说什么?你让我说他是多么的残忍吗?” 赵磊气愤的离开了!这个年轻人走了。那位年轻的记者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丁雨泽和金后山,一阵沉默。过了很长的时间,他问了一声:“商明珠为什么要自杀呢?”然后,我就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