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奏雅 六十、又见李静姝?

    六十、又见李静姝？

    慕容钦忱听陈cao之说她要留在邺城，吃了一惊，宝石般的幽蓝美眸陡然睁大，脱口问：“那你呢？”

    陈cao之含笑道：“我也要暂驻河北。”

    慕容钦忱转过身去，一颗心“怦怦”跳得很快，脸红了起来，脚下越走越快，心想：“他要留在邺城陪我呢，他一定很喜欢我，我很美，不是吗？可是他有两个妻子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我们鲜卑人以前都是一夫多妻，自入中原后才学了汉人的匹夫匹妇一妻制，他已有两个妻子，何妨再多一个，反正我居邺城，不去江东，也不用看那两个大妇的脸色——”

    慕容钦忱越想越欢喜，走起路来飞快，象一头轻盈矫捷的牝鹿，紫碧纱纹长裙飘飘拂拂，时显长腿轮廓，腰肢很有韵律地扭动，款款段段，婀娜多姿，一边走一边想心事，猛一抬头，竟到了陈cao之在冰井台的寓所，驻足回眸，陈cao之正笑吟吟健步而来——

    慕容钦忱轻轻“啊”了一声，对陈cao之说道：“没有别的事，那我回宫去了——”

    这鲜卑公主很有雪夜访戴不见戴的晋人风致，除了母后和皇兄，她也不习惯向他人行礼，只是点了一下头，长裙一展，即翩跹而回，胭脂武士萨奴儿赶紧跟上——

    走出数丈，慕容钦忱回头看了一下，见陈cao之立在院门前目送她，不知为何心就是一阵乱跳，回头又快步走，这回走了十几丈，苑墙即将转折，就又回头看一眼，长身玉立的陈cao之还在那——

    慕容钦忱突然转身提着裙子往回跑去，一径来到陈cao之面前，微带些娇喘，问：“要我陪你一会吗？”见陈cao之墨眉一挑，惊诧的样子，赶紧补充道：“只是陪你说一会话——”

    陈cao之忍俊不禁，笑意蔓延，眼前这个梳着汉人女子娇艳堕马髻的鲜卑公主鲜嫩无比，触手可及，笑道：“好，多谢。”问：“入室说话如何？”

    慕容钦忱看陈cao之笑得春风满面的样子，心里有些羞惧，虽然鲜卑习俗对女子婚前贞节不甚看重，百年前还有群婚、对偶婚，但自入中原，受汉人文化习俗影响，亦崇尚节cao，慕容钦忱虽然胆大，也觉得入室说话有莫名的危险，说道：“去铜雀苑游玩吧，只可惜那三株天女木兰枯死了。”

    陈cao之“哦”了一声道：“我岂敢深夜入宫，这是犯禁之事。”

    慕容钦忱道：“这宫里肯定是不能久住了，以后是拆毁还是大晋皇帝来住？”

    陈cao之微微摇头，慕容皇室搬出邺宫是必然的，但晋帝司马昱肯定是不会来这里住，他陈cao之也不敢住，这邺宫怕是要荒废——

    陈cao之这样想着，忽记起一事，问：“殿下——”

    “不要再称呼我什么公主什么殿下了。”慕容钦忱打断陈cao之的问话：“国破家亡，没被杀死就已是庆幸了。”

    这时的慕容钦忱对陈cao之又有些怨气，瞟了陈cao之一眼，又道：“其实我应该恨你对不对？”

    陈cao之顿时想起了李静姝，那白袍挽歌的形象深刻不灭，这样一想，不免心底隐隐生寒，却听慕容钦忱又道：“——可是看到你，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唉，我现在只是想你对我好一点而已，你能吗？”

    这鲜卑少女单纯且爽直，心里有事就说出来。

    对于慕容钦忱，陈cao之心里是三分歉疚、三分怜惜，当然，还有四分爱意，望着那一双盈盈幽碧的眸子，说道：“我会爱惜你的——这样行吗？”

    慕容钦忱眼里显现澹澹笑意，转眼就眼角眉梢全是笑，点了一下头，说道：“行。”又道：“你就叫我钦钦好了，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陈cao之一笑：“叫我陈子重，不要直呼陈cao之，那是无礼的。”

    慕容钦忱应道：“我知道了。”问：“你先前想问我什么？”

    陈cao之便问：“邺宫中可有叫宣光殿的？”若老僧藉罴未死，自可请他来指认宣光殿的所在，但现在藉罴已去世，这宣光殿到底是邺宫中的那座宫殿就不好确认了，第一是不知原来石虎的宣光殿有没有被毁，其次是就算原殿未毁、慕容氏也会更改殿名——

    慕容钦忱摇头道：“我不知宫中有宣光殿。”

    陈cao之道：“这是石赵时的旧名，现在可能改名了。”

    慕容钦忱问：“很重要吗？”

    陈cao之心道：“宣光殿地底下可埋藏着五万斤黄金，当然重要。”点头道：“很重要，此事以后再告诉你。”

    慕容钦忱道：“那好，我明日问一下掖庭的老宫人——”，举头看了看中天圆月，觉得应该回去了，心里却又有些舍不得，只是这么说说话就很依恋似的，踌躇了一会，还是说：“那我回去了，这回真走了。”

    陈cao之笑道：“我送你到苑门吧。”

    慕容钦忱很快活，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快活，她是亡国公主啊，可是心里的确快活，她掩饰不来——

    ……

    慕容暐得知桓温要将故燕皇室后妃、王公贵族千余户尽皆迁往建康，虽感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命人收拾行装，准备南下，邺宫中他能带走的只有少数年龄大的宫人，一应珍宝器物都归晋军所有，桓温把邺宫的金珠宝物和宫人尽数赏赐给有功将士，陈cao之分得黄金五百斤、宫女二十人，这二十名宫女都是清河公主永寿殿里的，知道将随公主殿下留在邺城，自是一扫愁容、欢天喜地。

    邺宫中一片忙乱，慕容钦忱也无暇出宫见陈cao之，她想告诉陈cao之宣光殿的事，但陈cao之也很忙，往往夜深才归冰井台——

    九月初一，从河南传来消息，荥阳的慕容德、鲁阳的慕容尘皆已开城出降，青州、兖州尽皆归晋，黄河以南之地已平定——

    九月初四，桓冲、桓熙、谢玄率军士一万五千人，解送慕容暐和后妃以及故燕王公贵族千余户近万人赴建康，南归的晋军将士自是喜气洋洋，而被迫离开河北的那些鲜卑贵族当然是愁眉不展——

    陈cao之分别写了四封家书：六伯父陈咸、嫂子丁幼微、还有两个妻子陆葳蕤和谢道韫，自年初踏雪离开钱唐，而今已九月严霜，陈cao之十分思念江东的亲人，道韫尚不知有无身孕？葳蕤和小婵的孩儿都快过百日了吧，她们都平安吗？

    陈cao之命黄小统跟随谢玄回江东，叮嘱黄小统莫辞辛劳，得回信后早早回河北复命，这往返七千余里，也实在是辛苦——

    慕容钦忱戴着帷帽、遮着幂缡，泪眼婆娑为母兄送行，桓温虽已同意她嫁给陈cao之，但明确表示不肯让可足浑氏和慕容暐为慕容钦忱cao办婚事，桓温担心这样会影响燕境民心，所以慕容钦忱只能是陈cao之的妾，而不能如鲜卑习俗那样以牛羊为聘迎娶——

    南渡漳水时，故燕太后可足浑氏悲伤地对慕容钦忱道：“钦钦，你要与陈cao之好好相处，要尽量博取他的欢心，以后让他带你来江东看望娘亲。”

    慕容钦忱泪如雨下，立马足漳水北岸，看着浩大的车队人流过河，长龙般绕过柳林，总也走不完——

    傍晚时，慕容钦忱回到邺宫，偌大的邺宫现在已是冷冷清清，只有她的永寿殿还有人迹，这样庞大而死寂的宫殿，慕容钦忱是一刻也呆不住了，带着萨奴儿来到铜雀苑后门，请守卫的军士去请陈司马来，那军士不敢怠慢，赶紧去冰井台报信，陈cao之却不在，慕容钦忱只好怏怏回到永寿殿，现在母兄都不在这里了，慕容钦忱感到极度的孤独和恐惧，过了一会，她又命萨奴儿去探讯，回报说陈司马还没回冰井台——

    ……

    陈cao之送走了桓冲、慕容暐等人之后，随桓温回上庸王府夜宴并商议要事，桓温道：“顷接长安消息，苻坚命王猛帅步骑六万攻凉州张天锡，那苻坚不趁乱占据司州或者并州之地，却西攻凉州，陈掾以为苻坚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陈cao之道：“此必王景略之谋，诚目下最可行的战略，我军势大，氐秦不敢越太行山来攻、亦不敢出崤函来取洛阳，而凉州张天锡，奉晋怀帝年号，王景略担心明公平定燕境后传檄张天锡，约其出兵夹击关陇，所以王景略必先除去心腹之患、后顾之忧，然后才有力与我大晋抗衡。”

    桓温点头，又问：“陈掾以为关中可取否？”

    陈cao之道：“难，王景略文武奇才，又深得苻坚信任，尽可施展才略，而我晋军近期是无法大举攻秦的，以王景略之谋，潼关、华阴必有重兵把守，若硬要强攻，恐有损兵折将之忧。”

    桓温微微颌首，他也没有攻取关中的打算，要彻底控制燕境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成功的，若好大喜功，燕境未定又仓促攻秦，一旦战败，只怕燕境都难守，而且桓温急于回江东，当下笑道：“陈掾所言极是，收复关陇之重任就要依靠陈掾了。”

    筵席散，陈cao之向桓温告辞，桓温道：“那鲜卑公主莫要再居邺宫了，陈掾早早纳了她吧。”

    陈cao之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