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假谲 四十四、一钱不值娇公主

    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由龙岗寺长老竺法雅陪同，来到嵯峨山天落泉边，随行的除内侍、宫女外，还有皇太后的弟弟，爵封豫章公、官任尚书仆射的可足浑翼，可足浑翼之女小可足浑氏已与皇帝慕容暐成婚，年底将被册封为皇后。

    这天落泉相传是百年前某夜突然涌出在嵯峨山半山腰上，潺缓成山涧，遂成嵯峨山一景，佛图澄建寺于此，常在天落泉边濯足，据云可消灾释厄，而每年七月十五龙岗寺盂兰盆会的引魂灯，都是从天落泉流到山下，那么亡魂的一切罪孽即得解脱——

    皇太后可足浑氏去年初从龙城迁到邺城，听闻龙岗寺的神异和佛图澄的传说，当年便来寺中参加了盂兰盆会，为超渡先皇放灯，今年盂兰盆会自然也要来，却未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晋使陈cao之，不免诧异。

    陈cao之从容施礼道：“外臣陈cao之拜见燕国太后，外臣应中山王殿下之邀来此，未想冒犯了太后鸾驾，还请恕罪。”

    长老竺法雅也为陈cao之开脱，这原本也不算什么，此时回避也不迟，不料那慕容冲在他母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这金发碧眼、美艳非凡的燕国太后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看陈cao之，又看看女儿慕容钦忱，完全就是撞见女儿与情郎私后的那种尴尬、羞怒、惊奇的神情——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原本心底坦荡，但方才被弟弟慕容冲说她与陈cao之在此私会，又羞又恼，脸上红晕未散，又被母后这么盯着看，脸又红了，走过去向母后施了一礼，瞪着慕容冲道：“凤凰，你对母后胡说些什么，看我不打你！”

    慕容冲左右一看，他的班队不在，这个jiejie可是很凶的，赶紧退后一步，对可足浑氏道：“母后，你看jiejie都恼羞成怒了。”

    说这话时慕容冲还展开童真无邪的笑脸，把个清河公主气得白牙紧咬，真想上去揪住他的金色小辫子，让他原地转两个圈。

    陈cao之从未遭遇过这样尴尬的场面，显然，慕容冲对他并无恶意，也许只是顽皮孩童喜欢戏谑人吧，只是燕太后可足浑氏未发话询问，他也不好急着自辩，不然岂不是显然心虚？

    那燕国太后可足浑氏又看了看陈cao之，这江左美男子目若点漆，在月夜里湛然有光彩，长身玉立，风神隽秀，虽说鲜卑多美男，但如陈cao之这般风雅蕴藉的实在罕见，鲜卑人虽仰慕汉人文化，皇室贵族子弟皆自幼习诗书，但尚未形成血脉里的文化底蕴，表现在外在气质上就不如南渡衣冠士族，更何况陈cao之又是其中的翘楚，当然，不识汉字的匈奴裔燕太后可足浑氏并不知这些，她只是觉得这个年轻的晋使的确有让她女儿慕容钦忱迷醉的独特魅力——

    燕太后可足浑氏轻声问：“钦钦，你何时见过这个吴人？”心想：“那日西门豹祠祭典，钦钦并未参加，之前既未见过陈cao之，又怎么会在此私会！”

    不知为什么，慕容钦忱有些不敢正视母后幽蓝的眼睛，低头答道：“回母后，前些日见过一次。”

    清河公主有些语焉不详，慕容冲补充道：“就是那日王叔祖让我请陈洗马去畋猎，jiejie说要看看陈洗马，便混在我的班队中一起去了，jiejie还射获了一头金钱豹。”

    燕太后可足浑氏点点头，什么都明白了似的，脸上却不见喜怒。

    一边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又气又急，却又没法分辩，是那夜凤凰去访陈cao之归来，说起那个江东男子俊美高傲，很有些嫉妒的样子，所以慕容钦忱不禁好奇，能让骄傲的凤凰都嫉妒的男子真是前所未闻，因此她要混在凤凰的胭脂班队里看看这个陈cao之，也只是看看而已，并没有想到其他，没想到凤凰这般捉弄她，实在可恶！

    燕太后可足浑氏也不多问，自顾在长老竺法雅的指引下到天落泉边放灯诵经，陈cao之当然不能擅自离开，便也去山泉边合什默诵《盂兰盆经》，怀念母亲在天之魂。

    数百载莲花灯浩浩荡荡顺着山涧漂流下去，远远看来，灯流如火，仿佛一条火焰的链条从嵯峨山缓缓滑下——

    仰头看，秋夜的银河浩瀚璀璨，星光如雨丝一般，让人感到沁人心脾的凉意。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觑空把弟弟慕容冲拖到一块山石后面，质问为何要捉弄她？慕容冲却反问：“jiejie难道不喜欢陈cao之吗，我觉得他很好，jiejie反正是要嫁人的，嫁陈cao之岂不是好。”

    慕容钦忱气急败坏，正要对凤凰儿施体罚，猛然想到一事，问：“凤凰，我问你，是不是那陈cao之指使你这般做的？”想到陈cao之利用她幼弟来达成其企图，慕容钦忱心里便一阵烦恶。

    慕容冲起先不肯说，被逼无奈，只好招供道：“这与陈cao之无关，是我想让jiejie嫁他，因为陈cao之送了我一匹马——”

    “一匹马！”慕容钦忱有些恼了，陈cao之都送马给凤凰了，怎么还与此事无关，这人怎么能这样！

    却听慕容冲道：“jiejie有所不知，是这样的，陈cao之与我打赌，把我的玉骢马赢去了，又送还给我，我感他盛情，就想着让jiejie嫁他。”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总算听明白了，该死的凤凰因为陈cao之送了他一匹马，觉得无以为报，就想着把自己的jiejie送给陈cao之，更气人的是那玉骢马本来就是凤凰的，她清河公主等于什么都没换到啊，一钱不值啊！

    慕容冲见jiejie面色涨红、眼眸放光，心知不妙，不等慕容钦忱动手，抢先一溜烟逃到母后身边去，也双手合什，装模作样胡乱念些佛号。

    慕容钦忱不得出气，很是郁闷，抬眼看着天落泉边那个颀长飘逸的身影，想起方才凤凰说的陈cao之仅凭背影就能把她从其他胭脂武士中辨认出来，这样一想，慕容钦忱的心就“怦怦”地跳得快了，心头怒气消尽，涌上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放灯诵经毕，回到龙岗寺，燕太后可足浑氏在香客院歇息，命人传陈cao之觐见，冉盛也要跟进去，被禁军宿卫拦在外面。

    陈cao之道：“小盛，你且在这里等着，不妨事的。”说罢，正了正衣冠，随传话的内侍入香客院。

    燕太后可足浑氏坐在方榻上，其弟尚书仆射、豫章公可足浑翼侍立一边，慕容钦忱和慕容冲不在此间，姐弟二人方才被母后审问了一通，慕容钦忱是不好意思面对陈cao之了，慕容冲也被母后呵令离开——

    燕太后可足浑氏直视陈cao之，说道：“中山王年幼无知，言语多戏笑，陈洗马莫要在意。”

    陈cao之唯唯。

    可足浑氏问：“陈洗马在江东还有何亲人？”

    陈cao之便略略说了陈氏家族的情况，可足浑氏微笑点头，道：“天色已晚，陈洗马先回城去吧”。

    陈cao之退出后，燕太后可足浑氏对其弟可足浑翼道：“你看这个吴人如何？，太傅对他甚是赞赏呢。”

    可足浑翼道：“此子诚然是俊杰之才，太宰亦对他极为赏识，传言太宰意欲重议我大燕国运五行次，便是这个陈cao之提议的，太宰有意留陈cao之在邺城为官，又说苻坚曾想授陈以四品太常卿之职，陈坚拒，我大燕若想留下陈cao之，只怕不能低于四品官吧。”

    可足浑氏冷“哼”一声，说道：“慕容恪想改国运五行水德为木德，其谋逆之心彰显无遗，他想提拔陈cao之，无非是培植自己党羽，一介吴人，骤升四品高官，如何服众！”

    可足浑翼道：“陈cao之在江东有盛名，此番出使长安，又得苻坚、王猛赞誉，太宰要授其四品官也是说得过去的，求贤若渴嘛，据太傅言，此人具实干之才，若留在邺城，必是太宰有力臂助。”

    可足浑氏问：“那又如何？”

    可足浑翼道：“太后没有察觉吗，钦钦似对陈cao之有意，依臣弟之见，让钦钦下嫁陈cao之也是两全其美之策，钦钦得佳婿，大燕皇室得忠贞之臣。”可足浑翼的意思是陈cao之既娶了清河公主，那自然是要倒向皇太后和太傅这一边的。

    可足浑氏沉吟道：“大燕公主、郡主嫁给汉人的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北地中原根深蒂固的豪族宗帅，如崔氏、韦氏之流，陈cao之固然人品上佳，但在我燕国，他只是一介无根无凭的流民，钦钦如何能嫁他！”

    可足浑翼道：“太后所言极是，明日臣弟再与太傅商议一下如何？”

    燕太后可足浑氏点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