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假谲 二十、裹足不前盘丝洞

    为安抚陈cao之，次日一早，苻坚命宦官孟丰送来四个美人赏赐给陈cao之，还有玉器绢帛若干，那四个美人个个靓妆炫服、姿色不俗，其中两个是汉人女子，生于乱世，父母早亡，亦不知姓氏；另两个却是匈奴女子，是匈奴右贤王刘卫辰降秦后献给苻坚的——

    这四个美女立在鸿胪邸小厅中，都低着头听内侍孟丰与晋使陈cao之说话，心下惴惴不安，不知新主人如何安置她们？

    陈cao之婉拒了秦王苻坚的赏赐，命冉盛与孟丰一道将美女及绢帛送回去，并上表苻坚表示和谈未成，不敢受赐。

    上午辰时三刻，陈cao之与氐秦尚书仆射仇腾会于尚书台议事厅，来长安半个月，陈cao之已经把氐秦上品官吏的性情、恩怨了解得颇细，眼前这个须发斑白的老氐，就与王猛不睦，常在苻坚面前诋毁王猛，让苻坚很是不悦，但因为仇腾在拥立他上位时出了大力，苻坚也未怪罪——

    陈cao之一改温良恭谦让的儒雅形象，在仇腾面前甚是倨傲，会谈时几次三番问仇腾是否有权为两国和谈之事定夺，又感叹王尚书不能与会——

    仇腾官居尚书仆射，乃是一品高官，却被陈cao之如此轻慢，几乎气炸了肺，然而，因为苻坚曾密嘱他莫要与陈cao之谈得太真、太细，暂不要达成任何协议，拖延即可，所以仇腾的确如陈cao之所讥的那样不能作任何决定，有口莫辩，憋气至极，午前便来建章宫向苻坚推辞这个和谈之事，让陈cao之等着与王猛会谈吧，他仇腾是不参与这事了——

    苻坚得宦者孟丰回报，陈cao之把美人钱帛都退还了，皱眉道：“这个陈cao之不肯接受朕的赏赐，看来是不肯留在长安啊，奈何！”

    仇腾对于王猛要把陈cao之留在秦国为官本来就很是不以为然，方才又被陈cao之这般骄慢，这种人留在长安为官岂不是助王猛之势，说道：“陛下，强留晋使实为不妥，据闻这陈cao之乃是桓温心腹，若桓温以此为由大举北伐，而慕容恪、慕容垂兄弟自西北夹击，我大秦危矣，请陛下三思。”

    苻坚笑道：“桓温两次北伐皆无功而返，连叛将姚襄都对付不了，回到江东却自表战功，威迫皇帝给他加断进爵，嘿嘿，只要不是大败那就是北伐有功，朕岂会惧他！不待他来攻，朕正要取其荆襄、巴蜀，至于鲜卑燕国，与晋军连年交锋，岂有暇攻我！”

    仇腾道：“既如此，陛下又何必与晋使和谈，直接扣留之便是，赏美女钱帛岂不是多余。”

    苻坚道：“不然，这次陈cao之带来的兵器的确精良，值得以马匹交换，而且王景略认为我大秦应先取燕国之地，然后徐图江东，燕国虽强，分崩必快，朕深以为然。”

    仇腾道：“陛下既要先取燕，为何却先开罪于吴？若吴与燕罢兵言和，却一意对付我大秦，岂不是大局尽失。”

    氐秦人往往不肯承认东晋政权奉西晋正朔的地位，只以吴地、吴人相称呼，把东晋等同于三国时的东吴。

    苻坚听了仇腾此言，眉头皱起，说道：“这倒是不可不虑，朕爱陈cao之之才，想留他为朕所用，若是由此影响朕与王尚书既定的国策，那就不可取了。”

    仇腾道：“谅那陈cao之乳臭未干，有何实干之才？无非充一太学博士之职而已，何必为他大动干戈，况且陛下有王景略足矣，诸葛武候岂在多乎！”说到最后这句话，仇腾颇有酸意。

    苻坚沉吟未决，说道：“再拖延一些时日，看江东对此有何反应吧——仇仆射还得继续与其商谈。”

    仇腾坚辞，又不便说是因为陈cao之轻慢他，只推说近日身体不适，又说陈cao之不过是七品太子洗马，只须派遣一名丞相长史与其谈判便可，他堂堂一品尚书仆射与其谈判有**份——

    苻坚笑道：“陈cao之乃是持节大使，代表的是晋国，当然不能以七品官视之。”见仇腾坚辞不肯去谈，只好作罢，命阳平公苻融与陈cao之商议和谈结盟之事，苻融乃苻坚季弟，未弱冠便有台辅之望，现任侍中、中军将军。

    苟太后遣侍者来问苻坚，说陈cao之这几日都未进宫讲经，派人到鸿胪邸去请，陈cao之却不肯奉召前往——

    苻坚对苻融笑道：“即便朕不想留陈cao之，母后也要留陈cao之啊，朕原想派人去襄阳请漆道人道安大师来长安说法，现在看来不必了。”

    五月二十九日午后，阳平公苻融亲自来请陈cao之赴甘露宫拜见其母苟太后，苻融与苻坚是同胞兄弟，但二人相貌体格大异，苻坚头大腿短，而苻融则魁伟美姿度，陈cao之愈信苻坚非苻雄之子，就不知苟太后游漳水西门豹祠时与哪个大头汉子私通成孕的？

    苟太后见到陈cao之，便问陈cao之为何接连几日不来宫中？陈cao之以忙于谈判为辞，苟太后这才想到陈cao之是晋使，是要回江东的，不禁愀然不乐，恳请陈cao之留在长安，陈cao之便从儒家的《孝经》讲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再以《父母恩重难报经》和《盂兰盆经》来讲孝道，更追忆亡父亡母，此时真情流露，陈cao之不禁泪下——

    佛告阿难：“汝今谛听，我当为汝，分别解说：母胎怀子，凡经十月，甚为辛苦……颂曰：“父母恩情重，恩深报实难，子苦愿代受，儿劳母不安。闻道远行去，怜儿夜卧寒，男女暂辛苦，长使母心酸”——

    一边的苻融听了也大受感动，拜倒在母亲苟太后膝下，苟太后连称“善哉善哉”，眼含泪花，神色却有另有些异样，不知联想起了什么？又命苻融急召苻坚来，一齐听陈cao之讲经。

    苻坚对母亲苟太后甚是孝顺，听此经文甚是入心，频频点头，也知道陈cao之是以此来说服他母后，看来这陈cao之是留不住了。

    陈cao之告辞后，苟太后对苻坚道：“邺城是汝出生地，汝应早日攻取邺城，这也是尽孝道。”

    苻坚不明白为什么攻取邺城就是尽孝，只有唯唯称是。

    那苟皇后不知陈cao之今日会来，待得知消息赶来时，恰在甘露宫外遇见陈cao之，赶紧合什施礼，问：“陈使臣已讲过佛法了？可惜可惜，本宫竟未与闻。”想请陈cao之现在去她的厚德宫再为她说一次法。

    陈cao之对这个苟皇后的心思岂有不知，心道：“我往日在甘露宫讲经时也未见你如何专心听，厚德宫如何去得，简直就是盘丝洞。”口里道：“外臣改日还会来为太后解说佛经的，届时请皇后一起来听吧。”说罢，施了一礼，匆匆随内侍出宫去了。

    那苟皇后看着陈cao之矫矫的背影，真觉得心头火热，心想太后阿姑有李将军，她又如何不能有一个私密之人？只要陈cao之留在长安，那就有的是机会，因为苻坚经常出巡、出征——

    苟皇后并不知道，苻坚次日就派人知会王猛，决定让苻融正式与陈cao之举行和谈，既然苻坚决定了，王猛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在王猛看来，陈cao之去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有他王景略辅佐秦王，足矣，何必强留一个心不在焉的陈cao之。

    陈cao之与阳平公苻融的谈判甚是顺利，于六月初二日达成协议，秦晋两国保持现有疆界，不相攻夺，秦国将以三千匹骏马向晋国交换三万件定制的精良兵器，以及其他货殖贸易互通有无之事，苻坚又派丞相长史席宝随陈cao之去江东见皇帝司马奕，呈递两国友好盟书。

    三千匹骏马当然不能现在就由陈cao之带去江东，陈cao之向苻坚提出请求，请先赐三百匹良马，作为他随行的三百军士的代步，以免数千里跋涉之苦，这三百匹马就从日后交易的三千匹骏马中扣除——

    苻坚为示大度，答应了陈cao之的请求，若是王猛在长安，恐怕就没有这么顺利。

    冉盛手下的三百步卒绝大部分不会骑马，还在长安南郊训练了两日，勉强可以骑着上路，六月初六，陈cao之、冉盛、苏骐等三百人与氐秦丞相长史席宝率领的氐秦使团三百人，一共六百余人浩浩荡荡出了宣平门，却无人察觉苏骐手下的两名苏氏私兵悄悄留在了长安近郊。

    过灞桥、经临潼、出潼关，因为都是骑马，秦晋两国使团不须十日便到了新安渑池，出渑池便是沈劲镇守的洛阳领地。

    六月十四日秦晋使团出了渑池关口，冉盛及手下军士心怀大畅，现在出了秦境了，可以安下心来，那些军士这一路骑马行来，又向秦国骑兵请教骑术，一个个在马上骑得顺溜，恨不得纵马急驰，一气回到江东。

    才出了渑池三十里，便遇到洛阳晋军的哨探，得知是出使氐秦归来的陈cao之，那哨探大喜，前来相见，却报知一个消息：燕国太宰慕容恪、吴王慕容垂本月初提兵出邺城，将取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