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洞见 五、慰藉心灵的碑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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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cao之的坐骑“紫电”和冉盛的大白马都随船运到了建康,陈氏的两名私兵牵马过来,陈cao之和冉盛就在顾府辕门前上马—— 小婵拎着一个包袱追出来道:“小郎君,给陆小娘子的生日礼物带去。” 陈cao之接过包袱缚在后鞍上,又道:“取我柯亭笛来。” 黄小统飞跑着把装有柯亭笛的木盒取来,陈cao之用丝绦将木盒牢牢缚在后鞍上,向顾恺之拱手道:“长康,我明日回来,若有人访我,代我应酬一下。” 顾恺之道:“这个何须吩咐——陆氏车队前日启程,现在肯定已经过了句容,子重在曲阿应该能赶上。” 陈cao之应了一声,打马往清溪门而去,在苑市与陈尚相遇,陈尚跳下牛车,惊问:“十六弟哪里去?” 陈cao之道:“赶去送陆小娘子一程。” 陈尚自然知道陆葳蕤被逼离开建康之事,叹了一口气,说道:“十六弟,会稽王请你趟晚宴啊。” 陈cao之道:“请三兄代我向会稽王致歉,我明日回来再去拜见会稽王。” 陈尚点头道:“那好,十六弟快去快回,路上小心,莫要太劳累。” 看着陈cao之与冉盛骑马绕过苑市,陈尚这才上了牛车,他本来是回顾府见十六弟的,这下子暂不用回了,吩咐车夫回司徒府,心道:“我与十六弟年初随陆夫人一道入建康时,看陆夫人对十六弟颇为亲切,我还以为陆氏真能接纳十六弟,现在看来我钱唐陈氏与吴郡陆氏联姻是不可能的,希望太渺茫了,以陆始的决绝,十六弟以后想见陆葳蕤都难,遑论联姻!但十六弟心高气傲,非要娶陆氏女郎,真担心十六弟婚姻不顺而一蹶不振啊!” 这时约莫是午时初刻,陈cao之与冉盛二人纵马急驰,一气奔出二十里,见跨下骏马光亮的皮毛沁出一层细汗,二人放缓缰绳,让马匹慢跑,绕过梅龙小镇,往句容方向而去,申末时分赶到了百里外的句容,到县里最大那家客栈一打听,陆氏的人昨夜就在此歇息,今日一早离开的—— 陈cao之年初随陆夫人入都也是住这家客栈,店主人认得这个俊美的陈公子,很是热情,陈cao之便让店伙计将两匹马拉去喂食豆料,他与冉盛要了几样素菜,用餐后稍事休息,便欲继续追赶陆氏车队。 店主人劝道:“陈公子,这天阴沉沉的,等下怕有大雨,不如在小夜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吧。” 这时是正酉时,暮色降临,天上云层厚重,果然是大雨的征兆。 陈cao之向店主人借了两副雨具,在暮色中离开句容县,往曲阿县驰去,趁天色尚未黑下来疾驰一程,句容县距曲阿县五十余里,陆氏车队今早从句容出发,肯定会暮宿曲阿。 马蹄起落,身子颠簸,一颗心也随之起伏,陈cao之从没有象今日这般迫切地想见到陆葳蕤,从容和优雅现在可以抛到一边,他只是一个要追赶自己心爱之人的红尘过客,他要把握这人世间的美好,不让自己后悔。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陈cao之与冉盛已驰出二十余里,马也疲了,而且天上无星无月,望出去一片漆黑,不敢催马快行。 冉盛目力好,策马在前,让陈cao之跟在他后面,听得天上雷声隆隆,以为大雨马上就要瓢泼而下,两个人都戴上雨笠、披上蓑衣,牵着马步行,又行了十余里,但闻树木草叶“沙沙”声响,大雨从东往西掠来,象大幕一般拉开,片刻功夫,大雨将陈cao之与冉盛笼罩—— 这是场豪雨,劈头盖脸,让两个夜行人辩不清前路,这样的雷雨天气赶路是有危险的,陈cao之大声道:“小盛,我们先觅地避雨,待雨小一些再赶路,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延陵季子庙,我们可到那里避雨。”摸了摸缚在后鞍上的包袱,心里暗赞小婵心细,包袱外还有一层桐油布裹着,桐油布防水。 又行了半里地,见左边有条岔路,陈cao之喜道:“就是这里了。”牵马走上岔路,约行百余步,就见雨幕中透出灯火的光亮,正是延陵季子庙。 冉盛赞道:“阿兄记性真是好,竟记得这里还有座庙。” 陈cao之将马牵到庙檐下,说道:“来时张墨先生指点给我看,当时并未入内参拜延陵季子。” 延陵季子就是春秋时吴王寿梦的第四个儿子季札,因不愿继承王位而隐居于丹阳,延陵季子高风亮节,才华出众,精于音乐和舞蹈,成语“叹为观止”说的就是他,这里还有据说是孔子手书的碑铭——“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 季子庙里的香火道人见到大雨中出现的陈cao之和冉盛,一个俊美绝伦、一个雄壮无比,把个香火道人惊得呆了。 陈cao之参拜季延陵季子像之后向香火道人讨热茶喝,喝了一杯热茶,问孔子手书的碑铭何在? 道人答道:“就在庙后,天黑不便观览,这里有一新拓的碑帖,公子要不要看一看?”便去取碑帖来。 陈cao之一看那纸张,是陆氏华亭墅舍独有的上品黄麻纸,拓工亦精,墨色独新,问:“这是道人所拓?” 那道人道:“午后来了一队车马,说是吴郡陆氏的人,去庙后观看十字碑,这帖子便是一个年轻的陆氏女郎亲手拓下的,留赠小庙一幅。” 陈cao之大喜,原来葳蕤也到过这里,这碑帖竟是葳蕤所拓,想着葳蕤之父陆使君好埤帖成痴,四处重金收罗碑简和书贴,有些碑记因为是庙堂之宝,无法搬取回来,陆使君就坐卧碑下,用手一笔一划地扪摩一遍,然后亲手拓取贴本,葳蕤真是大有父风啊。 看着葳蕤拓下的这十个篆字,仿佛身边有清泉漱石流过,陈cao之一直不宁的心奇妙地沉静下来:葳蕤受了那么多委屈,不改其爱美求知之心,和葳蕤在一起,总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甜美和可贵—— 陈cao之恳请道人将这幅拓帖送给他,收好在包袱里,负手在檐下看夜雨潇潇,见雨一时停不了,这时就算赶到曲阿县城,陆葳蕤也已歇下了,便向道人借宿。
道人道:“小庙无卧具,两位可从小庙往东行半里,有一村落,那里可借宿。” 陈cao之谢过道人,披戴上雨具,与冉盛牵马往东,在村中一富户家求宿了一晚,次日天蒙蒙亮便离了延陵村,向曲阿县城快马而来。 昨夜大雨,道路泥泞,纵马驰过,一路蹄印。 入秋草木青黄,曲阿县多赤杨,赤杨虽不如枫树那般颜色红火,但远远望去,也如暗红色的火焰团团簇簇。 马行虽疾,但陈cao之的心却不会象昨日那般焦虑和激愤,他是去赴一个美好的约会啊! …… 陆氏一行住在曲阿县城的万善客栈,客栈都是先一日就派人预订好、清理干净的,陆葳蕤住在客栈二楼,窗外便是九曲河。 下了一夜的雨,陆葳蕤又有些认床,是以半梦半醒睡不安宁,临到清晨时方沉沉睡去。 短锄、簪花这两个贴身侍婢天一亮便起身了,见小娘子还甜甜地睡着,便蹑手蹑脚去洗漱。 清晨的睡眠多梦,陆葳蕤便进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仿佛置身牛车上,窗外青山绿水,忽然就到了陈家坞,见到了陈母李氏,陈母李氏慈和地让丁氏嫂嫂带她去寻陈cao之,丁氏嫂嫂与她走到九曜山下,对她说陈cao之就在山上,让她自己去寻,她便觅路上山,却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山顶,不知陈cao之在哪里?正有些着急,听得一缕箫声从山巅飘荡下来,不禁心下一喜,提着裙子奋力登山—— 这时,忽然醒了,陆葳蕤知道自己又梦见陈郎君了,可惜这回还没相见就醒了,正有些惆怅,却听那梦中的箫声依然在枕边缭绕。 陆葳蕤瞪大了眼睛,倾听片刻,猛地坐起身来,赤足下榻,碎步奔到窗前,去起窗扇,就见九曲河岸边、赤杨树下,那吹竖笛的颀长男子,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陈郎君吗! 陆葳蕤快活得想要跳起来,不知道陈cao之怎么会一早出现在这里,昨夜可是大雨不断啊,真是神奇,她见陈cao之还未看到她,便也不出声,凝眸盈盈注视、静静地听陈cao之一曲吹完,这支曲子三年前她在九曜山巅听陈cao之吹过一次,缠绵往复、一往情深,那是陈郎君专为她吹奏的—— 冉盛早就注意到客栈二楼推开的那扇窗,看到了陆小娘子娇美的脸,便提醒道:“阿兄,陆小娘子在看你。” 陈cao之抬眼看去,与陆葳蕤目光相接,柔情蜜意,欢喜不尽。 陆葳蕤示意陈cao之在九曲河下游一些等她,她匆匆梳洗毕,下楼对从兄陆俶说要到客栈后的九曲河岸散步一会,方才在楼上望见岸边秋葵甚美。 陆俶道:“我陪蕤妹去吧。” 陆葳蕤道:“谢谢五兄,我想独自漫步一会。” 陆俶道:“那好,蕤妹早些回来,我们辰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