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妙赏 五十四、士为知己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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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与王恺斗富,以美人劝酒、蜡烛作炊,王恺出游,作紫丝步障四十里,石崇就作锦布障五十里,王恺以赤石脂涂壁,石崇就以香料涂壁,其余手碎珊瑚、丽服藻饰,都是极尽奢侈,至于豆粥,虽是寻常物,石崇也要显示与众不同,现在陈cao之就以金谷园豆粥来问郝隆? 郝隆全神贯注、严阵以待,以为陈cao之所问必是极艰深的难题,不料却是问他石崇作豆粥之事,在郝隆看来,这明显是陈cao之藐视于他,但正如他可以问陈cao之洛阳弃守,陈cao之自然也可以问他豆粥和韭菜饼,让郝隆羞愤难堪的是,这个寻常豆粥题他偏偏就回答不上来,踌躇半晌,方道:“无非是常备豆粥,日夜煎熬而已,无论客何时来皆可奉上——陈掾以此琐事相问,毋乃欺人太甚!” 陈cao之道:“鲲鹏适南冥,蜩鸠蹿蓬蒿,量力而行,各适其性也,豆粥事虽小,亦见机智——王恺贿赂石崇帐下都督,得石崇制豆粥之法,云:豆极难煮,唯先预作熟豆末,客至,作白粥和之,如此而已。” 谢玄笑道:“子重真是无书不读啊,我却是从未见你晒书。” 郝隆满面羞惭,谢玄这是在附和陈cao之先前所说,讥讽他读书少啊,郝隆无言以对,朝高堂上的桓温拱拱手,愧赧而退。 经此一事,征西军府诸诸长史、司马、参军、从事中郎、主簿、记室督、舍人、兵曹、令史对陈cao之都是肃然起敬,要折服狂士郝隆绝非易事,在座者有不少人都被郝隆非难过,郝隆问的三难,若不是陈cao之,换个人的话很难如此从容应对吧—— 大将军府宴席直至傍晚方散,大将军府主簿魏敞过来对陈cao之道:“陈掾的寓所已安排好,一应日用器物俱全,在下这就陪陈掾去看住处。” 谢玄问:“子重寓所是否与我毗邻?” 魏主簿道:“谢掾寓所左近只有一处空闲的三合院,因祝英台不日也将到来,大司马特意吩咐将凤凰山南侧的两处三合院安排给陈掾和祝掾居住。” 凤凰山是一座高不过二十丈、方圆不过一里的小丘陵,山多梧桐,相传魏晋年间有凤凰栖于此山梧桐,故名凤凰山,桓温军府诸吏和幕僚都聚居于城南凤凰山周围,谢玄寓所在凤凰山西侧—— 谢玄心道:“大司马是必要征召我阿姊入西府的了,连寓所都已准备好,阿姊住处虽与我相隔,但与子重毗邻也是不错,子重可以帮助阿姊掩饰身份。”当即道:“子重,你先去看寓所,待我回去沐浴后再来寻你。” 陈cao之随魏主簿及其两个属吏出了大将军府,黄小统牵着陈cao之的坐骑“紫电”在府外等候,问起冉盛、是已先去凤凰山寓所。 姑孰城原住民不足千户,桓温从荆州移镇姑孰四年来,常驻军就有两万,还有兵户眷属,以及匠役百工,其余如客栈商户、酒肆娼寮,都如雨后春笋一般兴盛起来,从白纻山南麓至姑孰溪两岸,屋舍连绵、人烟鼎盛,繁华不输于建康城。 将军府在城西,距凤凰山约一里,主簿魏敞陪同陈cao之来到凤凰山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桐叶萧萧的凤凰山笼罩在沉沉暮色下。 高大魁梧的冉盛立在一座三合小院大门前,见陈cao之回来,迎上来道:“小郎君,这住处很不错啊,洁净宽敞。” 这三合院有一栋土木结构的小楼,上下两层,两边是厢房,后边是马厩和厕所,可容十数人居住。 魏主簿手下的一名属吏说道:“卑职已代陈掾雇佣厨娘和洗衣妇各一名,陈掾看看合意否?” 小婵便领着那两名仆妇上前拜见,陈cao之道:“此事小婵作主,小婵看着合意就用,不合意就换。” 小婵应了一声,与两名仆妇退出厅堂,为cao之小郎君整理二楼的卧室去了。 魏主簿道:“此处原是孙安国孙长史的住处,孙长史三年前荣迁给事中之后,谢安石谢司马又在这里住了一年,知陈掾要来任职,上月命工匠修葺粉饰,陈掾看还适意否?” 陈cao之说道:“很好,多谢魏主簿劳心。” 魏主簿道:“既如此,在下告辞,陈掾若有什么事,就派人吩咐这两名小吏,让他们去办理就是了。” 魏主簿三人走后,陈cao之四处看了看,院舍不错,左厢房有五个房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储物室、一间是盥洗室,还有两间是厨娘和洗衣妇的住处;右厢房住的是冉盛、来震和黄小统;那栋两层小楼下面一层是一个颇为宽敞的正厅,右侧还有一个餐厅,楼上有并排六个房间,陈cao之的卧室、书房各占一间,小婵依旧与小郎君共居一室。 左厢房后面有个水井,那个新雇的洗衣妇正在洗衣,这是冉盛、来德方才沐浴时换下的衣裳,陈cao之的衣裳一直都是小婵洗,小婵知道小郎君好洁,所以她要亲手为小郎君浣洗衣裳。 厨娘备了热水,小婵服侍陈cao之沐浴,小婵对这个新居颇为满意,说道:“要把我留在建康,我还真以为军府全是男子,整日就是讲武呢,到这里一看,和建康差别也不大嘛,还不是要雇人服侍吗,没有我可不行,是不是?” 陈cao之笑道:“得是。” 沐浴毕,小婵取干净的布巾为陈cao之擦拭长发,赞道:“小郎君的头发又黑又密,真的可以照出人影了。” 正说话间,黄桓大司马遣侍从官请小郎君入将军府夜谈。 陈cao之便让小婵帮他把长发束起,戴白纶巾,穿白绢夏衫,这夏衫是陆葳蕤缝制的,针脚细密平整,小婵直夸陆小娘子心灵手巧。 冉盛跟随陈cao之去镇西大将军府,桓温第三子桓歆迎陈cao之入内庭,暗夜里曲曲折折走了一会,进到一个素帷低垂的广室,有两个侍女在照看着灯火和炉香。 桓歆迎陈cao之到这里之后便退下了,陈cao之独自跪坐在苇席上,静候桓温到来。
那两个侍女不住打量陈cao之,窃窃私语道:“这就是人称江左卫玠的钱唐陈cao之啊,真是俊美,听说他年初入建康时,很多妇人女郎掷果送花赠香囊,三吴第一大族陆氏的女郎非他不嫁——” 另一个侍女道:“听说这个陈郎君先前还驳倒了郝参军,才华横溢呢。” 素色帷幕后有脚步声响,两个侍女立即闭嘴,上前将帷幕两边拉开,用组绶系起,然后退出室外,在廊上听候传唤。 宽袍缓带的桓温从广室小门进来,坐于方榻上,看着濯濯如春月柳的陈cao之,徐徐问道:“陈掾看了寓所,还合意否?” 陈cao之答道:“多谢大司马关怀,安石公旧居,cao之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桓温道:“今日朝廷诏加我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可谓殊荣恩渥,但都不如cao之入我军府让我喜悦,cao之与郗嘉宾,我左右臂也。” 郗超在西府的地位超然,是桓温的智囊、首席幕僚,桓温把初来乍到的陈cao之与郗超并称,对陈cao之的重视和招揽可谓无以复加了。 陈cao之自然不能没有表示,躬身道:“士为知己者用,cao之愿竭尽所能为大司马效劳。” 桓温微微而笑,忽问:“谢安石表侄祝英台的《中兴三策》莫非出自cao之之手?” 桓温对谢道韫的《中兴三策》很是赞赏,却又疑心这不是女子能想得到、写得出的,谢道韫虽然以清谈玄辩知名,但《中兴三策》却是实实在在的、针对时弊的治国之策,不是什么仁政、王道这些迂阔之言,所以桓温有此问。 陈cao之答道:“祝英台不日亦将入西府,大司马对其才华若有疑虑,可让郝参军也问其三难,如果祝英台不能通过郝参军的问难,那就黜祝英台回上虞。” 桓温听陈cao之这样说,对谢道韫才情的怀疑自然就涣然冰释了,却又想:“陈cao之难道真的不知那祝英台便是谢道韫?若是知道,却还助谢道韫入西府,居心叵测啊,嘿嘿,有趣,有趣。”说道:“cao之如此说,我更有何疑焉,英才入我军府,温之幸也。”因问:“朝廷加我录尚书事,cao之以为我当领此职否?” 陈cao之道:“我以为大司马应上表固辞。” 桓温问:“何故?” 陈cao之道:“录尚书事,大司马就要入建康辅政,恐非其时也。” 在没有树立绝对的威望之前,桓温是不打算入建康的,入建康反而易被王谢大族掣肘,在姑孰遥遥威慑更符合目下的形势,陈cao之虽然言语隐晦,但显然是非常了解桓温的心意—— 桓温并不怕别人窥知他的用心,他需要的是明白他之所谋而依然坚定地追随他的才智之士,而陈cao之显然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