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母氏劬劳

    去真庆道院观赏茶花后的第三日，卫协的《桓伊赠笛图》完成了，前后用了二十天，陈cao之观摩了卫师绘作此画的全部过程，从立意、构图、用笔、用墨、设色，直至最终的收拾全画，观摩的过程就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顾恺之说他向卫师学画四年来，象这样完整的观摩也没超过十次，因为卫师作画时间跨度极长，比如那幅《楞严七佛图》前后画了三个多月。

    观摩此画，陈cao之受益匪浅，他以前的西洋风景画角度偏狭，这是第一次对全景构图作画有了完整细致的了解，发现设色比用墨更难，卫师用色只有朱红、藤黄、花青三色，但呈现在画面上颜色却极其丰富，这绝不是一年半载能体会和掌握的啊。

    这半月来陈cao之也画了三幅花卉图，待卫协画完《桓伊赠笛图》后呈上这三幅习作请卫师指教，卫协看了之后略略指点了一些不足和疵点，说道：“画分六门，人物、屋宇、山水、鞍马、花鸟、鬼神，cao之可先从花鸟入手，渐至屋宇、山水，而要画人物则先由鬼神入手——”

    一边的顾恺之笑道：“画鬼容易画人难。”

    卫协大笑，将《桓伊赠笛图》交到陈cao之手上，说道：“cao之，你携此画去呈献给陆使君，就说老朽病体未愈，不便亲去，由你转呈。”又问：“cao之，你可知为师绘作此画的用意？”

    陈cao之深深施礼道：“是卫师提携cao之，卫师恩德——”

    卫协摆手笑道：“你我师徒，不说那些——陆纳交游广阔，往来者俱是高官豪门，我让你将此图呈送给陆纳，即是为你制造声望，你出身寒门，想要立身扬名，可要比士族子弟加倍努力才是。”

    与葛洪一样，卫协对陈cao之有深切的惜才之念，不愿看到这样一个好学聪颖的少年因为门第而屈居下潦，总想扶持他一把。

    ……

    次日又是休学日，陈cao之携《桓伊赠笛图》去见陆纳，陆纳叹赏不已，把侄儿陆禽、儿子陆长生，还有陆葳蕤都唤来欣赏，陆禽依然一副不屑的样子，碍于叔父在这里，没有直接出言讥讽而已。

    陈cao之是第一次看到陆葳蕤的兄长陆长生，陆长生二十多岁，容若槁木，魂不守舍，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看得陈cao之都暗暗吃惊，心道：“陆使君知我曾从学于葛师，若让我医治他这儿子陆长生，那我可难措手，我只知几个偏方而已。”

    所幸陆纳只说书画，未及其他，那陆长生也只小坐了一会，便与陆禽一道离开了。

    陆纳道：“cao之，我已遍请郡城附近五县的知名画师，于下月十九日携其冬月花木画作赴郡，齐聚我陆府惜园，诗画佐酒，畅叙幽情——我还特意派人去会稽请张墨先生来此，与卫协先生一起作为本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的评判——”

    陆葳蕤道：“可是爹爹，张墨先生与卫协先生不和啊。”

    陆纳是名士派头，不顾忌这些，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二人在一起会怎么不和，最多到时让他二人各据高座、评判画作就是，这样他二人都会打点起精神，更用心思才是。”

    陈cao之告辞时，陆纳道：“cao之，我还未欣赏过你的竖笛妙音，下次休学日请携柯亭笛来为我一奏。”

    陆葳蕤道：“就到我惜园百花阁吧，那里有临水的石舫，适宜吹笛。”

    陈cao之答应了，从陆府出来，乘牛车驶过郡城的街巷，出西门时，跟在车边的冉盛突然道：“小郎君，好奇怪，陆氏小娘子的牛车跟在后面！”

    陈cao之微微一笑，对来德说道：“到真庆道院去。”

    来的果然是陆葳蕤，刚在府中与陈cao之道别，却总感觉今日似乎有些什么事没做，再想一想，原来是没去真庆道院看茶花啊，不是隔三日就要去一次的吗？于是命驾前往。

    陈cao之微笑着在道院前的柏树下等着，陆葳蕤下车，看到陈cao之挺拔如玉树一般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一阵心慌，说道：“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句话仿佛跨越千年而来，让陈cao之不由得心神恍惚，好比心底有一重丝幕被缓缓拉开。

    ……

    冬日的清晨，被底温暖，听着北风掠过草房子的屋顶发出的呼啸，暗暗担心这茅草屋顶会被寒冷的风掀掉，似乎赖在被窝里是最安全最舒适的，这时候起床就需要一定的毅力了。

    陈cao之起床，伸手取那件薄棉袍，却不在枕边，有另一件稍厚的棉袍搁在那里，便唤道：“来德，我的那件棉袍呢，怎么换这件了？”

    来德已先起床，跑进来道：“老主母吩咐的，从今日起小郎君要穿这件稍厚的袍子。”

    陈cao之一笑，知道无法违拗来德，来德死心眼，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他的，即便今日气候反常一点也不冷，他也得把这件棉袍给穿上，就象那日在钱唐县城他命来德去买围棋，买不到，他就不罢休。

    陈cao之穿好棉袍，来德跪在榻边，递上一双崭新的麻布履，说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要穿这双新履。”见陈cao之穿上了崭新的麻布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是小郎君诞辰，要戴上这块玉璋。”

    陈cao之心头一震，今日是十一月初一，是他的生日啊，母亲早早就惦记着呢！

    陈cao之眼里泪光朦朦，起床梳洗，没有绕湖跑步，与徐邈、冉盛、来德一起登上狮子山，翘首南望，思念母亲。

    徐邈得知今日是陈cao之生日，便说等下安排厨娘做韭叶水引饼，请卫协、顾恺之、刘尚值一起来食用。

    所谓韭叶水引饼，就类似后世的长寿面。

    本来陈cao之今日要携柯亭笛去陆府的，便命冉盛去陆府报知说今日不去了，改日再向陆使君告罪。

    陈cao之今日没有读书、学画，独自在房里凭案抄写《诗经.邶风.凯风篇》：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

    抄了一遍又一遍，准备抄整整一日，以此来渲泻自己思念母亲之情。

    徐邈、刘尚值起先来看了一会陈cao之抄诗经凯风，体会得出陈cao之纯孝之心，悄悄走出去没再来打扰。

    巳时末，冉盛回来了，跪坐在书案前，说道：“小郎君，我回来了。”

    陈cao之头也不抬，继续书写“母氏劬劳”，口里道：“好，辛苦了，你出去吧。”

    冉盛却没出去，坐在边上一动不动看小郎君写字，陈cao之也没说什么，自顾抄写《凯风篇》，直到正午时来德在草房外叫道：“小郎君，水引饼熟了。”才收笔起身，这时才发现高高大大的冉盛身后，还跪坐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梳分髫百花髻，穿长乐明光锦襦裙，明眸皓齿，恬静纯美，却是陆葳蕤。

    这陆氏女郎静坐一边看着陈cao之抄写《诗经.凯风篇》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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