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上品寒士在线阅读 - 四十八、燕歌行

四十八、燕歌行

    徐藻不知陈cao之被陆纳唤进后堂何事,便一直在厅中等着,等了大半个时辰、夕阳西下才见陈cao之跟在陆纳后面出来。

    陆纳笑容可掬,对徐藻道:“子鉴兄,抱歉抱歉,劳你久等了,真没想到陈cao之还懂园圃花木之道,小女现在转忧为喜,我亦心怀一畅,天色不早,cao之与子鉴兄留下,一起用了晚餐再回去。”

    陆府家宴,菜肴丰盛,用餐毕,陆纳又邀二人去书房叙谈,先问陈cao之在徐氏学堂学业如何?

    陈cao之含笑道:“徐师在此,小子何敢自陈。”

    徐藻捻须而笑,说道:“我尚未考校过cao之,但其颖悟勤励乃我授业十年以来仅见,犬子徐邈亦以勤励知名,但与cao之比,有墨守成规之憾。”

    陆纳嘉许道:“天资聪颖者多有,勤学励行的少见,cao之二者得兼,实在是难得,全常侍擢你为六品,果然是有知人之明。”又笑道:“我今日唤你来,原是想一睹你左右开弓的书法,一见你才发现你原是华亭道上护花少年,便急着拉你去惜园护花,倒把正事给忘了,现在就请cao之为我写一贴。”

    陈cao之道:“使君是当世大书家,小子要班门弄斧,好生惶恐。”

    陆纳朗声大笑:“cao之,莫要太谦,我看过你的《停云》诗贴,你的左右手书体都是入品的好字,虽然尚嫌稚涩,但假以时日,我亦当避让三舍。”

    徐藻把陈cao之当作自己的子侄,说道:“陆使君夸奖过甚,莫让cao之养成骄气,还得时时警励他才好。”

    陆纳饶有兴致地瞧着陈cao之,对徐藻道:“子鉴兄多虑了,你看看陈cao之,可有半点得意骄色?依我看陈cao之不是自矜,而是过于内敛,少年意气发扬,太过内敛反而不佳。”

    徐藻借机道:“使君有所不知,佻脱飞扬乃是少年常性,cao之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其内敛也是有缘由的。”当即将陈cao之与钱唐褚氏结怨之事说了,那日褚俭要他拒cao之入学之事也说了,只是徐藻太过敦厚,褚俭的一些威胁言语他没有说出来。

    陆纳点点头,不予置评,只是道:“这事我知道了,cao之安心在吴郡学习便是,不会有人打扰你。”

    陈cao之便走到书案前,注水磨墨,一边问陆纳:“使君要小子书写什么诗文?”

    陆纳略一思忖,问:“cao之可曾读过我先伯父士衡公的诗文?”

    陆机陆士衡在两晋南朝名气很大,钟嵘《诗品》把陆机的诗列为上品,认为陆机的诗可以与陈思王曹植比肩,但陈cao之前世今生都没读过陆机的诗,只在葛洪藏书中见到有陆机的《文赋》一卷,当即答道:“小子愚钝,只读过陆平原的文赋一篇。”

    陆纳便道:“那我来问你,文赋中有何创见?略举一二便可。”

    陈cao之道:“‘情因物感,文以情生’,此两句便是前人所未道。”

    陆纳拊掌大笑,指着陈cao之对徐藻道:“此子妙悟,深合我心。”起身去书架上取出一卷绢书来,展开寻看了一会,走过来将绢本置在书案上,对陈cao之道:“文赋太长,你且书写这一首燕歌行。”

    陈cao之磨好墨,并未立即书写陆机的这首《燕歌行》,而是将这首诗吟诵了三遍,熟记于心,体会诗中意境——

    “四时代序逝不追,寒风习习落叶飞。

    蟋蟀在堂露盈阶,念君远游常苦悲。

    君何缅然久不归,贱妾悠悠心无违。

    白日既没明镫辉,寒禽赴林匹鸟栖。

    双鸠关关宿河湄,忧来感物涕不晞。

    非君之念思为谁。别日何早会何迟。”

    陆纳微笑着注视陈cao之,知他在酝酿情绪和书意,单此一项,就知此子于书道已颇有领悟。

    陈cao之落笔了,他没有双手执笔,双手执笔总会影响书写的,那日在丁氏别墅是为了出奇出新,才在全礼、丁异面前左右手一齐书写,现在不必那样故作惊人之举,他先用左手《宣示表》体的楷书写了一遍《燕歌行》,再用右手的《张翰贴》式的行书又写了一遍,搁下笔,退后一步,说道:“请使君指教。”

    陆纳自始至终在看陈cao之书写的全过程,这时与徐藻一齐近前细赏,半晌,陆纳问:“cao之,全常侍手里的《停云》诗贴是你何时书写的?”

    陈cao之答道:“是今年四月二十六日书写的。”

    陆纳点头道:“时隔半载,cao之左右手两种书体俱有长进,可见平时练习的刻苦,但要成为大书家,尚须遍临名家法贴,我这里碑贴甚多,你尽可借去临摹,小心在意,莫要污损便是。”

    陈cao之大喜,当即借了两种书贴去,竟都是真迹,一是卫恒的《四体书势》,卫恒是西晋大书法家,他有个侄女更出名,便是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王羲之书风亦深受卫恒影响;二是谢安的《赠王胡之诗》,谢安在东晋与王羲之的书法齐名,但其书法未能流传到后世,连摹本也极罕见,而陈cao之现在看到的竟是谢安亲笔书写的真迹!

    陆纳送徐藻、陈cao之出书房,看到素白窈窕的陆葳蕤静静地等在穿廊上,却是特意在此等候陈cao之,为的是道一声谢,先前忙于救治ju花玉版,忘了道谢。

    陈cao之道:“既然葳蕤娘子谢我,那我有个请求——”

    “哦,请讲,我无有不允。”陆葳蕤毫无机心。

    徐藻暗暗担心,怕陈cao之说出什么不得体、失礼的话,毕竟陈cao之还只是个少年人,却听陈cao之道:“ju花玉版活之不易,只请葳蕤小娘子念我护花之劳,三日后莫要太过伤心才好。”

    陆葳蕤睫毛一垂,看着自己的足尖,问道:“玉版还是救不活对吗?”

    陈cao之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树木枯荣,花开花谢,亦是自然之理,惜园中花木甚多,葳蕤小娘子若为一株玉版而冷落了满园花卉,又或自伤身体,花卉若有知,岂不伤心?”

    陆葳蕤惊奇地抬起眼眸看着陈cao之,纯美的笑容绽放,在初冬夜色里使劲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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