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柳生石凉一棺念蛛(中)
成长,代表失去,从失去的那一刻开始成长。 云姨和景霈舅舅走了,四掖山真正一空。 云姨,我的良师,益友,慈母,我的模板,她将我养大,我成了另一个她。 四岁,是她第一次带着我将后山搅得个天翻地覆,让我学会了无法无天。 六岁,为了完成我下山的心愿,瞒着母亲联络了巫蛊族旧部,一个人带着我下山,在搅得整个世界风声鹤唳,又一个人带着我回山,没有惊动母亲,让我学会了胆大心细,雷厉风行。 七岁,心血来潮教我学针线,她针线活不错却没有耐心,我不想学更没有耐心,最后我学会了射箭。 八岁,怂恿我去后山和狼群争夺地盘,最后我失败,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失败。 九岁,她在千纹潭用玉笛吹了一曲百鸟朝凤,五音不全的我,学会了人生中第一首曲子,后来才知道,那是思乡之曲。 十岁,我在后山捡到的一只兔子老死了,她告诉了我生老病死这回事。 十一岁,她跟我谈论未来要做的事,我说要做世界第一厉害的人,她打击我,让我真的以这为目标。 十二岁,我的刀已经练得像模像样,并且引以自傲,她将我的墨午刀锁了起来,然后丢给我一根枯树枝,告诉我,离了刀也一样要能活。 十三岁,她越来越唠叨,为了躲避她的唠叨,我练就了一身上天入地的轻功。 十四岁,叛逆的心理,让我将后山之王的黑豹惹怒了,继而引得黑豹冲破了母亲设下的结界,将整个前山搅得乌烟瘴气,当时母亲在柳树林里闭关,她袖手旁观,我自己解决了,她让我学会了勇敢独立。 十五岁,我的及笄之礼,她为我挽起发髻,插上我人生的第一根簪子,同年,母亲逝世,她让我一个人下山去寻墨午刀,没有不舍,没有哭诉的离别,强迫我学会坚强。 十六岁,我黑色的一年,只在我明白墨午刀也在接受命运考验的时候出现,替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十七岁,她离世,一如我初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待我,骗着我,不想让我难过。 十七年太长,人的一生太短,我绽放,她枯萎,成长的代价总是这样大。 景霈舅舅,一个于世无争的人,告诉我,人生在世,诱惑很多,坚守自己的初心,明白什么是最珍贵,取与舍之间,由心不由势。 我把他们合葬在了柳树林里,今生因为责任而不能在一起,来生请他们记得彼此,再续前缘。 夜的寒凉,焚化的火光是唯一的暖意,我往柳树林深处去,在柳树林的尽头有一座水上石屋,那里也藏着秘密。 在十七年前,那座池塘外只有一棵柳树,十七年后,这里繁衍成了一片柳林,茂盛之中,生机勃勃,一年四季,生生不息。 柳树林尽头,我看着这棵已经苍老的柳树,它已经弓着腰探到水面上去了,我的到来带着柳条轻拂水面,几圈涟漪倒映着头顶的夜空,深邃沉重。 池塘中央的一座石屋安静,我在四掖山看了十五年都没有进,寻常石屋的门也不会开,偶尔等有了柳絮的时候,它们会越过池塘去敲那石屋的门,但也是从来没有开过。 开过这扇门的只有母亲,云姨从来不进去,唯一进去的一次,就是母亲走的那天。 这座石屋我看了十五年,经常来看,因为母亲经常在里面闭关,有时候是几天,有时候是半个月,最长的时候就是那一年的那半年。所以,那个半年在我的印象中又是很长,比往前的十四年半还要长。 我不知道石屋里面有什么,那一天云姨带我进去,那只是一座空的石屋,里面甚至连一张床都没有,母亲盘坐病入膏肓,只剩最后一口气等着我来。以前我不明白母亲临走前为什么会有放不下,现在知道了,是因为我。 我往石屋去,田珌在旁边阻拦,我道:“有用吗?” “没有用,但还是要阻止。” 我抬眼看他,虽然一身衣裳已经被撕挂破,但还是儒雅不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后山上来的,而且还是一个人。 我道:“我要进去。” “你现在要做的是离开这里,山下他们还在坚持,后面她还在追赶,我必须要带走你。”他严肃道。 我绕过他走着,他转身道:“云姨把你交给了我,你必须听我的!” 我仿若未闻,踏上了石桥,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过来了。 石屋门前,一切还是安静,我抬手开着石门的开关道:“你在外面等我。” 石门因为一些变动,由之前的普通石门变成了防护,解开这些防护需要一些时间,机关的开启也需要一些时间。片刻后,意外的我很轻松的打开了。小时候云姨也教过我机关,不管是什么机关,我只要研究就能解开。 石门两两的轰隆而开,里面的灯光一点点打开视线,冰冷的灯光,一股静谧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香烟袅袅,屋子中央一座石台,上面一副黑沉的棺在静待。 一副黑沉的棺,纯黑的线条,光感流动,那沉重的质地,是整个屋子不能承受的凉,这是一副和母亲的棺一模一样的玄铁棺。 这里怎么会有棺?四掖山还有其他人吗? 但是,上一次我来的时候,这里还什么也没有。 视线再扫一遍屋内,一如一年前我进来时一样,墙壁上数不尽的暗格里摆的是一盏盏灯,剩下的就是空,空的空间,空气的空。 第一次进来只是觉得空,和荒旧,现在多了三样:屋子中央的石台,一副不明正体的棺,还有屋子四角的四顶香炉。 此刻,香烟袅袅,烛光微晃,整个屋内明明是动态的,却有种固态的静止,就似这一副景象已经保持了很多年月。 一种动态的死,安静的死。一副棺,将屋内所有的气氛都变了,诡异,潜伏。 忽地,屋内的灯光闪了闪,我蓦然发现位于西北方的香炉倒了,地面上,香炉里散落出来的灰是黑色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材料,而我们竟不知道,这香炉是我们进来之前就倒了,还是在我们进来后倒的。 我在门口等了一阵,里面一切正常,又把目光放在了屋中央的棺上。而后,我感应到棺内躺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但,或许也不算是活的,因为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而奇怪的是,我跟这么多死人打过交道,我也感觉不到“他”的死亡,“他”既不是死人,为什么又会在棺里面呢? 我在四掖山生活了十五零三个月,从来不知道四掖山还有第四个“人”。 我再去感应,无法探寻,再往下,那是一层阻碍,也是不明正体,让灵觉无法探入。 我望着那副棺不动,又抬脚进去,一步跨入,虽然我阻止了本身的气流,但还是带得屋内的灯光一阵摇晃。我停了下来,屋角的香炉烟又晃了晃,一种衡固的状态被打破,仍旧是寂静。 这种寂静是温和的寂静,没有危险,我放进另一只脚进去了,一进来,整个屋内是一种温和,屋内不见一丝灰尘,是有人打扫,看来我走了后,云姨经常进来。 我向那副棺走去,田珌也进来了,他去看屋角歪倒的香炉了。 石屋中央,我看着这副棺,它确实是突兀的,就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座石台,棺和周围的一切就像两个空间里的,一轻一重,完全违和。 棺下面的石台凸出地面四尺,却与地面不见一丝缝隙,这是一个巧妙的机关,可以上下升降,下到下面去,地面就是一片空地,上到上面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但,为什么要将这副棺藏起来?四掖山不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此刻我看到了,也仅是会好奇,并不想知道里面的是谁。恐怕,就是因为我的好奇,这副棺才会藏了起来。 既是如此,那我必须要打开看一看了。我估计,这也是母亲和云姨不让我进这座屋的原因,她们一定在隐瞒着我什么。 细看这玄铁棺,棺尾有一张蜘蛛网,蛛网不大不小,正好盘布整个棺尾,一根根的丝是普通,不沾灰尘,也不见蜘蛛。一张没有蜘蛛的蜘蛛网,蜘蛛哪里去了?既然如此,怎么会有网? 田珌过来了,他也看着这副棺,他没有说话,但是我确定了屋角的四顶香炉是干什么用的,屋有异物,以气镇之,乃是镇棺。 我觉得这蛛网有些奇怪,似有一种熟悉感,又用手去拂它,却是才一碰上,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你来了。” 这声音故作深沉,听得我心一颤,我皱眉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一个人,一身黑色硬甲,一张似笑非笑的邪魅脸,他伸手敲了敲我的头,笑道:“大侄女儿!怎么,太高兴了,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