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砺木八春返普归真(中)
第一件事,我来到了那个我离开很久不打算回来的地方,晋王宫东面的山上。 此时山已经换了名字,叫冷梅山,宫殿的遗迹也不存在,那里成了一个山上花园,叫冷梅园。听说是因为那一场大火而改的名字,而母亲也改了一个名字,叫冷梅夫人。 这是一个并没有更改意思的名字,和母亲原来的名字一样,冷冰冰,没有一丝人的味道。 至今,一切都变了,我也换了一个名字。 这座山上种满了梅树,初冬的天是一片萧索的繁荣,因为萧索而繁荣,它在等待它的冬天,这里已经找不到当年一丝的痕迹,时隔八年再见,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沿着曾经熟记的路而去,却是寻到了一座废宫,琉璃宫里面没有人住,也不见那一张小小的脸,雅乐不在这里。 我在宫中寻找答案,又在一个地方见到了另一张新鲜的面孔,那是一个七岁的男孩,他穿着和我以前一样的衣服,他的名字叫俱酒。宫里又有了新生命,这很好,而他也比我快乐。 最后,我在另外的一座被列为禁区的山上找到雅乐,她已经长大了,是一个大姑娘,和冷梅园里面的梅花一样安静,但不变的是,她还是那么快乐,也明净得就像冬日里的太阳。 看着她那一张睡脸,我放了心,在转身离开之际,她却是从睡梦中惊醒。 “哥哥!”她大喊着坐了起来,黑暗里的一双眼睛是惊怔失神。 “公主!”门外女宫人闻声进来了,带来一盏灯点亮了整个屋子。 “公主不怕…”女宫人将她拥进怀中,用手拍着安抚她。 她安静了下来,抬头问道:“乐儿在梦中见到哥哥了,哥哥什么时候来看乐儿?” 女宫人拍着她的背道:“等公主长大的时候。” 她眼中一暗,又急忙把脖子上的冰牙取出,双手握着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乐儿什么时候长大?” “等殿下来看公主的时候。”女宫人道。 她想着,又笑了起来,重重的点头,“嗯!” 她闭上眼睛睡了,嘴角带着笑… 屋内恢复了宁静,女宫人没有离去在守着她,灯光也在守着她,我转身走了。 她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那么另一个人呢,我名义上,也是实际上的父亲,晋国的君主,他怎么样了。 我来到了曾经去过的殿,这次依旧是殿外,他还是在里面,笙乐还是那个笙乐,喧闹还是那个喧闹,只不过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暴自弃,放纵昏迷。他还是那个样,比以前更胜。 他与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时过境迁,他身边那么多人,一人一张脸,也足以将母亲的身影抹去。 我寻找着这个答案。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来到他的寝宫外,准备进去问他,却听见他在里面哭,一面哭一面叫,哭的是伤心绝望,叫的是母亲的名字。他烂醉,甚至是用头去撞墙。 寝宫外伏了一地的人,却没有一人敢抬头,也没有一人敢进去。我在窗前的阴暗里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是陌生的,又发现,我从来都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宫外又有了动静,一个人进来了,跌跌撞撞,扑了过去抱住了他,就像在那场大火中我要去找母亲,阿嬷抱住我一样,痛苦而又无助,已是泣不成声,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 “放过…”屋内安静了下来,只有他的喃喃声。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只有无主的脚步,后是停在了床前跪了下去,一双手突然拍着床榻疯狂的大叫,“锁魂!无尽!琴心!绝曲!会放过自己吗?能放过自己吗?从一开始,一步错,步步错!永远也别想解脱!!” 他又开始了疯闹,一边哭一边叫,而我离开了。 我觉得在我离开这里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个事正好是我回来要找的答案。 我用了一些时间,找了一些人,弄清了那场大火的来由,大火是姁麓美人放的。母亲则是自己不愿意离开,我的父亲,晋国的国君当夜被姁麓夫人灌得烂醉,姁麓夫人也因此而死。 乐儿失去了母亲,这是悲伤而又无可避免的。 … 我来到了江湖上,我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寻找母亲不肯见我的原因。 江湖很大,比晋国大多了,依旧是隐姓埋名隐在空气和黑暗里,我要找出母亲的身份,一个断成两截的线索,只有从两头上把它们拼接在一起,我才能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我去了很多地方,流光掠影般,数不清的场所,数不清的目光,他们对我好奇,我用了一件黑色的袍子抵挡所有的目光,又花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最后在一座茶楼面前过,听到里面出现了四个字:冷梅夫人。 我停了下来看去,里面有一个人在说着什么,底下听众许多,我听了一阵,是在说书,说的,正是晋国的冷梅夫人。 我走了进去,隐藏在黑暗里。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低缓的声音,宁和的气,半闭着眼,说着,似是自语。他讲完了,底下的人纷纷离去,我从黑暗中出来,问道:“你知道冷梅夫人?” 他没有抬眼,也没有问我是谁,抚着胡须缓慢的道:“知道,骊戎之女,一个已灭的族落遗女,后来进入杀界,为了复仇进入晋宫。” 骊戎,这是一个陌生的词,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个地方了,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查不到一点关于这个族落的消息,他竟是知道。 “你是谁?”我问道。 他还是半闭着眼抚着须,不紧不慢的道:“一个已入土的故事的拾荒者…” 我没有再问,离开了这里,他也是那个骊戎族人,只不过他没有了仇恨。 母亲竟是一个杀手,而晋国的国君,是踩着骊戎的背爬上君主之位的。 … 接下来,是母亲为什么又没有杀晋国的国君,最后却成为了晋国夫人,还有了一个我。 我又回到了晋宫找到了当年的花宫人,再见面,他没有问我是谁,而是直接告诉了我一切,花的时间不多,一天,倾听的时间很短,一个时辰。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断断续续,却是形成一个个画面。 “那是一个很深的夜,没有月亮,星光却是很亮,君上在书房内看着谏言,冷梅夫人瞒过了影卫突然出现,用的是一根奇特的链索,末端的银铃能让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君上被挟持,但是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叫护卫,而是和夫人说起了话。” “夫人的杀意大起,手下毫不留情,君上见危,老奴一时心急,在没有得到君上授意的情况下向夫人动了手,当拂尘里的短刀刺向夫人时,君上发现了,君上拉开夫人挡了那一刀倒在了血泊中,但还是撑着一口气命所有人不准为难夫人…” “夫人离开了晋宫,君上被这一刀刺中了心脏,虽然老奴当时及时收手,但也让不会武功的君上陷入了昏迷。这以后的半个月,夫人又来了一次,不过,夫人并不是来刺杀君上,而是来探望君上…” “又半个月,君上还是没有醒来,老奴准备引咎自杀。夫人又来了,在黎明时分,天快要亮的时候,君上终于醒了…” “复半个月,君上突然宣布将西边的荒山开辟出来,将迎娶晋国的第一位夫人。一个月后,啼缘宫建好,当天夫人以晋国国母的名义进去,与君上结为了录入宗谱的夫妻,当月,整个晋国反对声一片,但君上不闻不理…” “再一个月后,啼缘宫传来了消息,夫人将会在九个月后诞下晋国宗室的第一位储君。消息是辰时送出的,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这个未来的新生命,但在戌时,除了朝见百官从来也不离啼缘宫的君上离开了,而这一离开,君上再也没有回去。” “期间,老奴候在门外,只隐约听见从来不发脾气的君上撕了屋内的帷幔,冲出门的时候,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绝望,而屋内的夫人也是没有说一句话,但那种绝望也是一样的深…” “他说了什么?”花宫人说完了,我有这一个疑问。 “交易。”花宫人说出了这个词,脸上的凝重放佛是压了一座大山。 我沉默,看向他,他又道,“锁魂铃,琴谱。” 我离开了晋宫,暂时放下了这里,母亲和晋国的国君做了一个交易,但从后来的情况看,这个交易解崩了。 我来到了母亲进宫之前生存的地方,那个闻名天下的杀界神话,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