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蒙马特高地
警方冲进日本代表团的同时,顾维钧已带着安娜和小郡王离开,乘坐马车返回吕特蒂旅馆。小郡王提醒一句,千万不能被别人看到,否则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回到中国代表团,顾维钧特意绕道后门,还让小郡王打前站。安娜担心被人说闲话,故意留在门外。 一颗石子砸到她的头上。 “什么人?” 欧阳安娜憋着一肚子火,怒气冲冲地向四周搜索。黑魆魆的树丛中,跳出一个年轻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背后露出刀柄,分明是秦北洋。 他一把将安娜拖入小树丛。劫后重逢,她满心欢喜,却用力踹了一脚:“不要轻薄!” “哎呀!”秦北洋捂着被踢的下身,压低声音,“我只是怕被别人看见。” 月光下,两个面孔都鲜明起来,安娜摸着他满是污迹的脸颊:“北洋,你是怕又被法国人抓走?” “他们铁了心要得到镇墓兽。而我身边有一个九色,一个四翼天使,他们不抓我抓谁啊。” “九色还好吗?” 秦北洋几乎要哭出来了:“它受了重伤,身上有个大窟窿。它动不了,慢慢变冷,但还活着。” “我记得,两年前,九色刚送到我家的时候,它身上也都是弹孔啊。” “当时,子弹没有穿透身体,只是镶嵌在青铜外壳里。” “昨晚你逃去哪儿了?” 他庄严地说出维克多·雨果的一部杰作:“巴黎圣母院。” “哇,你去游山玩水了啊!我倒是一天烦透了。” 她将今天秘密造访日本代表团,意外遭遇朝鲜刺客等等,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秦北洋。 “你说……这个被劫持的日本小姑娘,名叫光?” “嗯,她说的是法语,她的爸爸是嵯峨侯爵。” “嵯峨光!” “你认识她?” “安娜,我去救她!”秦北洋把手指放在她的唇上,“你要保护好自己,凡尔赛必有大劫!” “等一等!你知道去哪儿救人吗?你不要命了吗?” 秦北洋匆匆潜出旅馆,躲过站岗的法国警察。附近有很多军队,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崎岖的小径,横穿整个巴黎,穿过塞纳河与香榭丽舍大街,来到全城制高点的蒙马特高地。 此地是艺术区,也是红灯区,彻夜亮着灯光,街头横卧着醉汉,酒吧与妓院通宵达旦。走过起伏的丘陵,迎面成群结队的妓女。四年的战争杀死无数丈夫和儿子,也让女人们丧失了尊严和贞cao,没什么是不能出卖的,就像芳汀。他被一群涂脂抹粉的女人包围,小的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大的能做老奶奶。她们并不在乎恩客的人种,也许亚洲人更容易对付。也有姑娘看中秦北洋的高大英俊,只要一条法棍就能上床。秦北洋面红耳赤地推开,奔向蒙马特的最高点。沿着小径拾级而上,他看到一座巍峨的白色教堂,既像罗马,又像拜占庭,便是俯瞰巴黎的圣心教堂。 秦北洋看着脚下的花花世界,心想圣贤与婊子往往一墙之隔。巴黎和会期间,蒙马特高地来了许多外国人,尤其亚洲人,比如中国人、越南人,还有朝鲜人…… 秦北洋没入密如蛛网的街巷,决定找个小酒馆看看。北京名侦探叶克难对他说过,探员们往往在这种地方寻觅线索。酒馆嘈杂拥挤,汇聚三教九流,照例有不少妓女出没,跟男人们商量价钱。也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胡说八道战争期间的奇闻异事。来到巴黎的十多天里,他跟安娜学了几句简单的法语,应付酒保没啥问题。他只点了一杯啤酒,坐在角落里观察四周,最好能找到一张亚洲面孔。 忽然,对面有个人撞到他身上,对方微醺着说了句:“Entschuldigung.” 居然是德语的“对不起”。 秦北洋举起酒杯,用德语回答:“没关系,很高兴认识您。” 对方这才清醒下来,低声说起奥地利口音德语:“不可思议,我能跟一个亚洲人用德语交谈。在如今的巴黎,没人敢大声说德语了。您好,我是个画家!世界大战爆发前,我报考过维也纳美术学院,可惜教授们不录用我,说我的画没有艺术感,建议我去报考建筑学院。但我不会放弃梦想,我成了维也纳街头的流浪画家。” 秦北洋仔细观察对方,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乌黑的头发,唇上留着小胡子,倒是目光十分犀利,凝聚着某种魅力。他的穿着相当简朴,外套甚至有破洞,说明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在巴黎,这样的外国人数不胜数。 “您是奥地利人?” “嗯,我出生在哈布斯堡王朝的奥地利,但我不认为奥地利是一个国家,奥地利是德意志祖国的一部分。所以,我在世界大战中选择为德国服役,在巴伐利亚第16步兵团,荣获过铁十字勋章,也在芥子毒气攻击中受过重伤。但我不认为我们在战场上失败了,是社会民主党人和犹太杂种共同背叛了德国。对不起,您是日本人吗?” “不,我是中国人。” “遇到一个会说德语的中国朋友真是幸运啊。您知道吗?您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对了,我叫阿道夫。” “我叫秦北洋。” 两人先握手后干杯,阿道夫亢奋地说:“为了被出卖的德国。” “为了被出卖的中国。” “我记得,中国是这场战争的战胜国,你们也要跟德国签订凡尔赛条约。” “中国绝不会签字的。”秦北洋不想在这里讨论政治问题,“请问您是在这里工作的吗?” “不,我来旅行,暂住在蒙马特高地的小旅馆,尽管我身上没什么钱。” 秦北洋开始问正事了:“您知道这里有朝鲜人吗?” “我看到过一些亚洲人,但不确认他们到底来自哪个国家,好像有不少法属印度支那的越南人。对了,您为什么问这个?您的行为举止像个间谍。” “我?不,我的meimei失踪了,她很可能在蒙马特高地。” “你的meimei是朝鲜人?” “不,她是日本人。” 阿道夫又灌了自己一杯酒:“中国人、朝鲜人、日本人……我被你彻底绕晕了,难道你是混血儿?这可不好,不同种族之间的杂交,必然会产生邪恶与堕落,就像犹太人!”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秦北洋感到有些恶心。 “算了,我不需要跟你争论。还有,我发誓再也不喝酒了!这罪恶的液体让我失去理智。老实说吧,我才是个间谍!但我很快就要回德国,陆军部派我去慕尼黑,调查一个叫德国工人党的乌合之众的组织。” 面对晕晕乎乎的阿道夫,秦北洋再要多问几句,小酒馆响起一片尖叫声…… 女人们纷纷逃窜,还有人躲藏到桌子底下。小酒馆里露出一片开阔地,有张亚洲面孔一闪而过,握有斧头之类凶器。 而在一张圆桌上,趴着个肥胖的法国男人,脖子几乎被砍断,鲜血弥漫一地。 秦北洋子弹般冲出去,拼死追击亚洲刺客。子夜的蒙马特高地,月光投射的影子死死咬住对方。眼看他越追越近,又是孤身一人,刺客大胆地回过头,斧头劈向秦北洋的脑袋。他反应灵敏地躲开,反手抽出唐刀,只一下就打落了斧头。 眼前的刺客身形矮小,面容消瘦,眼窝深陷,不太像朝鲜人。秦北洋在上海时候,法租界有不少越南巡捕,倒是跟他的相貌酷似。 刺杀法国人的越南刺客? 巴黎,蒙马特高地,秦北洋本想找到朝鲜人,没想到撞上了越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