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醒了没有?”景枫负手于身后,盯着老鬼问道“他好些了么?” 老鬼的脸上蒙着一层纱,他翘着兰hua指,一时叹气,一时又抹泪。 景枫瞧老鬼这个模样,心里一顿“怎么,很严重么?” 景枫看了床上那男人一眼,不由一眯眼睛,说不上为什么,天涯被送回来的那两日里,他心里总是突突的,有些不安,先时,他总觉得会是夏樱外出有了什么事,然而,直到夏樱一跟头发都没少地回到了皇宫里,景枫还是觉得不安,说不上为为什么,总觉得不舒服,故而他是特别想知道夏樱离开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昨天晚上,景枫做了个梦,梦里有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了,只是梦里面,他却记着夏樱要离开,具体原因是什么,梦醒后,景枫也记得不大分明了,只知道,总归与夏樱离开的这两日脱不了干系。 床上的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夏樱一路背回来的那人影卫天涯,天涯的脸生得格外好看,可是,他这一生,却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他是影卫,人如其名,不过是影子一样的护卫! 他从来不能出现在阳光下的,这些年来,他忠心耿耿,为景枫办了太多的事情,他没有亲人,唯一的朋友也被埋在了荒山里。 “你别吵人家啊!”老鬼兰hua指一拂“不就是一个臭男人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来了?” 景枫并不是言语,眸中一眯,看起来有几分不悦,可是,老鬼却哪里管他这些,竟嘤嘤地哭了起来,狠狠地往天涯身上戳了两个“就这么个臭男人,却叫樱樱亲自将他背了回来,他讨厌!” 老鬼好久之前便想去看夏樱了。奈何脸上长的痘子却一直没好老鬼只好整日里蒙着纱,想去看夏樱也不敢去。 抚了抚一身橙的裙子,老鬼的兰hua指越来越软,冲着床上的天涯喊道“人家真想几针扎死你好了!” 这么说着,老鬼也拿出了四根银针,右手上,每一个指缝里都夹了一根,非快地往天涯身上扎了几下。 末了,老鬼长呼了一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一面水镜。美美地冲着镜子里面的人眨了眨眼睛。“你可要快些长得美美的,这才好去见樱樱啊!” 景枫打了个寒颤,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是。景枫还是对老鬼那半男不女的声音难以忍受。 “他倒是死是活?”景枫一拂龙袍,有些没有耐心了。 老鬼翻了个白眼,直拍着胸口“你吼什么吼啊,吓到人家了!你看”老鬼指着自己的眉心“人家都被吓得出皱纹了。” 景枫冷哼一声,不言不语。 老鬼这才讪讪地干笑起来,他一向最能认清景枫究竟是真的生气还是假的生气,如今见了景枫的这个表情。倒不敢再造次了。 干咳了两声,老鬼这才笑道“没事,没事,这该死的臭男人还得了好呢!” 景枫正觉得疑惑。便听老鬼继续道“他是中了很厉害的蛇毒,这种毒沾到一点便就要死,可是料得这臭男人命不该绝,被人救了下来,替他吸了毒!” 景枫一听,心里突然闷闷地,他是夏樱背回来的,莫不是,夏樱她 景枫才起了个头,便又听见老鬼的魔音穿耳“他中毒很深的,那毒蛇的牙也厉害,想来替他吸了毒的人,这时候,已经化成黄土了,定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听到此,景枫便也立刻知道死的人是另一个影卫了,那人一向与天涯同进同出,什么都落在天涯身后一点,因着这两个人中,就天涯更为出色,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景枫也就只知道天涯的名字! 这么一明悟了过去,景枫心头的那股闷闷之气,这才散尽了。 老鬼喝了一口水,他脸上蒙着纱,喝水也比别人困难一点,可是,就算是这样,老鬼也宁愿麻烦着,死活不敢把脸上的白纱给取下来了。 润了润喉咙,老鬼才带着三分恨,七分无奈地说道“忒讨厌了,他也太好命了,这么厉害的毒没有把他毒死,反而助了他一力!” “此话怎讲?”景枫也面带奇怪地问了一问。 老鬼抚着橙色的裙子,喃喃道“也有人家的阿樱,实在太好心了!”老鬼抹了眼角一把“阿樱要是把rou桂吃了,她那内里的身子,怎么也能补个七七八八。” 景枫顿住,这rou桂,他也是听过的,而且,不但如此,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在找这东西,当年,亦欢便是用这rou桂救了他一命,后来,亦欢又告诉他,若寻得了rou桂,那么,他必将在同龄人无可匹敌! 算到如今,景枫寻这东西也不止十来年了,却怎么也想不到,他费心所寻之物,竟被自己手下一个最不起眼的暗卫得到了,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樱樱一定是知道rou桂的,可是,樱樱却把这东西给了这臭男人!”老鬼越说越恨,到最后,甚至用手锤了天涯几下,这才看着景枫说道“所以,你放心吧,他好着呢等蛇毒一排了,他的武功修为,少说也得精进十来年,以影卫他的底子,恐怕已经能在你手下撑个一百来招了!” 景枫心里暗暗吃惊,老鬼是知道他真正的实力的! 能在他手下撑个一百来招,少说,也都如得司白了! 老鬼打了个哈欠,之前,他一直在数着自己的头发,这么一会,他正好数到了二百,第二百的话音一落,老鬼便将天涯身上的银针拔了下来“好了,你放心吧!” 将银针收到了针包里,老鬼隔着纱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里是满满的忧心,直看着景枫说道“呀,人家这闭月羞hua的容颜,要是被毁了。这可怎么办!”一行说,一行抹泪,这模样,哪像是一个三十余有的男人,反倒与闺中豆蔻女儿没什么两样了。 淅淅沥沥在哭了好一会,老鬼方才道“没事了,他一会就会醒了。人家也不看着了,得去补个美容觉不可,否则。丑丑的。人家可不好意思去见樱樱了。” 说罢。老鬼提着橙色的长裙,当真就一转身离开了。 景枫见老鬼走了,对着屋子里丫头说道“好好看着。等人醒了便立刻把他叫来。” “是,奴婢知道了。”小丫头点头,媚眼如丝,一不小心便跌到了景枫怀里“陛陛下恕罪!” 想往高处爬的丫头到处都是,景枫以前也遇过不少,不过,他若生气,一般都会直接送出皇宫。可是,这两日,景枫心情尤其不好,特别是今天,景枫便连看天涯也带着几分不顺眼。当下一推,直把那小宫女推出怀里,又反手一个巴掌“什么个下贱东西!”这一下,哪是普通人承受的得起的? 这小丫头,被打到地上,吐了一口血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慕,吓得远处的宫女打翻了杯碗也使得那些心思不单纯的宫女们再也不敢多做旁算,竟老实了不少。 瞧着那死去的宫女,景枫只觉得晦气,让人把尸体拖了出去,又用凉茶洗好了手,这才对着屋里的一干婢女说道“刚才吩咐的,你们可有听见了?” 个个宫女此刻都怕得不敢抬头,每一个人的肩膀都抖得如同筛糠。 “奴婢们知,知道了!” 有人打扫着血迹,有人去埋那小宫女的尸体,还有人在天涯身边照看着,景枫瞧着这些忙碌的人,心头就一阵火起,没由来的便想到了昆华宫中的冷清与宁静,再一细想,景枫便又想到了那日在昆华宫门口,不小心看见夏樱在帮百里凤烨洗衣服,又见她亲手煮了白菜与百里凤烨同吃的画面,胸口竟是涩得厉害。 一转身,景枫正要离开,突然,他听到一声低语 喃喃地,低低地,景枫并没有听得真切,他只是顿住了脚步,重新将身子转了过来,只疑是自己听错了,一身金色的龙袍不自觉得带上了天家的威严,叫人不自主地便想俯下头来。 天涯开口喊的那一声,以景枫的耳力,哪有听不清楚的,只是,他觉得太不可能了,故而,只当是自己听岔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然而,天涯的这一下,却叫她旁边服侍的宫女吓白了脸,没等景枫开口,这宫女便一连跪到了地上,身子越发抖得厉害。 “他说什么了?”景枫拂了拂身上的九龙袍,冷声哼了一下。 没有人回答他,景枫不由地便提高了声音“他说什么了!” 这一声,景枫唤得极大,都把园子外的飞鸟也惊了起来。 小宫女颤颤地回答“他他,他在叫皇后娘娘!” 景枫倒吸了一口气,原道,自已果真没有听错。 “出去!”景枫的拳头早已经在衣袖下捏紧了,不怒自危,已经叫屋里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一步一步地接近床上的男人,景枫冷冷地笑了一声。 可惜,天涯并不知道自己头顶正有一人在打量着他,张口便又说起胡话,只听他说道“皇后娘娘不,不,夏,夏姑娘!” 即使在睡梦之中,天涯那一声‘夏姑娘’却还是叫得婉转如清水滴石,这声音,完全不像出自一个暗卫之口,反倒像极了一个思念情人的大小伙子。 “夏姑娘!”景枫瞧见天涯的唇角微微扬了几分,也不知道他是在睡梦中想到了什么,竟能笑得这样的甜密,天涯呢喃道“是,天涯记住了,不是皇后娘娘,是夏姑娘!” 景枫跟本想不到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什么才叫做不是皇后娘娘,是夏姑娘! 咯咯响起了两声,景枫一晃神才发现,竟是捏入指骨做响了。 冷声笑着,景枫暗暗咬着牙齿,心口处地是说不出来的怒意! 她救了他,她亲自将他背了回来!她知道rou桂,却把rou桂给了这个人! 每每想到其中任何一点,景枫便恨不得把天涯挫骨扬灰!偶然也会这样想如果换成是他,那么。她是否会背他一路,又是否会把那rou桂留下来给他! 不,不会的! 景枫对天涯的那种挫骨扬灰的恨意之后,竟也带了几分对自己的酸楚与无奈,没多久,他便又开始想到了夏樱,景枫甚至可以想到夏樱背着天涯时的表情,一时,竟也恨不得将夏樱也揉成一堆灰! 脑子里混乱起来,景枫一会想到百里凤烨。一会又想到了天涯。没一会便又想起他曾在夏樱书房里看见的那个男人的画像 开始踱步起来。再一晃神,眼前居然闪过一个桃hua锦衣的男子,这人自是司白无疑! 景枫只见司白摇着桃hua扇子,那张脸上的笑意叫人生生想要撕碎。只听见司白笑得招摇并且痛快,他的那双桃hua眼里带着叫景枫连一眼也看不下去的嘲弄。 他在说——景枫,你已经在醉了,可是,你不知道! ——而且,我还知道你醉后,会比任何人的下场都惨! ——到时候,你将尝遍万蚁蚀心的痛,我等着看你笑话的一天。 ——青龙。你完了,你完了! “滚!”景枫怒吼了一声,冲着司白推出一道带着内力的掌风!然而,掌过之后,景枫眼前。哪里还有任何一个人啊,一切,不过只是他自己的一道幻像而已。 耳边里也一下子安静了,哪里还有司白的嘲弄之声! 景枫张了张口,不由自主地,后背居然凉了一片,伸手一抹,居然是满满的汗水。 这些年来,便是面对着数十个高手,景枫也不曾出这么些汗水,伸手往额头上抹了一把,手上也湿了一大把,景枫垂眼看着掌心之中的汗珠,双手居然微微有些抖了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 景枫隐隐知道,当日司白所说指的是什么,可是他不敢相信,而且,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原是要夏樱像是司白对月华那般对待他,他想要那个四国闻名的靖安王爷,为他生,为他死,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地奉到他手上啊,他要的不是自己失去了一惯的冷静,他要的也不是自己在看到司白的幻像之后,居然会 害怕? 想到这个词语,景枫半张了张口,手心里的那些汗水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散去,他在害怕么?是么,他这是在害怕? 多可笑!他母妃死的时候他没有怕过,梦见景渊一身血气地回来找他算帐他也没有怕过,在雪山被狼群围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怕过,可是,如今他竟是怕了司白那个虚无的影子么? 不,不是! 他害怕的,不是司白,也不是司白口那万蚁穿心的疼,他怕的,居然是,居然是 景枫叹息着,身上的龙袍,那金黄色浓了几分,想来,那些汗水已经从里侵透到外了! 这个平日里不言不语,几乎无法让人感知到是否存在的男子,这么一会,居然一直在叫着‘夏姑娘’三个字,来来回回,从不停歇! 景枫从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寂寥! 那种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奇怪的悲春伤秋的情感,他居然也会有? 景枫咬着牙关,念了好一会的清心咒,这才将心里的杂念稍稍排出了一些 冷冷地看了天涯一眼景枫深如潭子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杀意。 一转身出了门,只把天涯一个人摆在了床上,景枫把楼光启叫了过来,开口吩咐道“刚才在这里服侍的所有太监宫女,侍卫太医,全都托过割了舌头!” 楼光启心中惊了一下,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他才看见有一个宫女被景枫一巴掌给活活打死了,这么一会,他又要将这里的人全都割了舌头,也不知道景枫是担心他们胡说什么。 虽然心下疑惑,可是,楼光启还是点头不敢多问,直道了一声“是,遵命!” 景枫不是一个仁帝,却不失为一个贤君。其实,景枫很少有这么残暴的时候的 楼光启叹了一声,心里竟隐隐猜道,这事,也许正与皇后脱不了关系! 景枫在一点点地改变,而且这些变化的原因,全都不过是夏樱而已。 不过一会的时间,这小院里已经布满了血猩味,于全泰端出一小盘子的舌头前来复命“陛下。全都割了。只鬼先生那里。属下不敢去。” 景枫一摆手“他不算,不用管他!” 数十条舌头摆着,景枫看了一眼。也不大舒服。 好些个失去了舌头的宫女,便是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一劲地哭泣着,只是,如今,她们便是哭,便是想诉委屈也是不能了。 “陛下!”于全泰握剑开口道“您还要不要去皇后宸宫?” 景枫这么一会最恨别人提起夏樱,甚至不希望这世上有这个人存在。 于全泰一见景枫的表情。立刻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一阵忐忑。 没等景枫开口,楼光启突然淡淡道“你醒了!” 景枫随着楼光启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天涯倚在门。! 冲着景枫抱了抱拳头。天涯唤了一声“陛下。” 景枫心口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意又一次绽了起来“好,很好!” 天涯并不知道景枫此话何意,没有接口。 于全泰也感觉到了几分异样,忙打破了平静问道“你不是跟着皇后娘娘么?出了什么事,怎么反倒让皇后妨娘把你背回来了,可是遇见了什么!” 景枫没有错过天涯听到皇后娘娘四字时的表情。 天涯垂头,想起那些日子的光景又想起为他而死的项轻,纵是堂堂七尺男儿,眼眶也不由地一红,这才将那日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告诉了景枫。 景枫是压着火气听天涯讲话的。 眉目不善良的问道“什么人?你可有见过?” 天涯摇头“没有,她说那山深处有瘴气,不让属下进去,只叫属下去采了些蘑菇,看看有没有能叫人中毒的。” 她?景枫心底冷笑,果然已经不愿意称她为皇后了么? “夏樱见过什么人,你把他画下来。”景枫半眯着眼睛,总觉得前几日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正与这人有关系! 天涯楞住“陛下,属下只听她说过,并不曾见过那人的面目。” 闻言,景枫突然笑道“朕要知道的,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朕,那么你还活着干什么!” 谁也没想到景枫会突然冷笑起来,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景枫便从楼光启腰间把一把剑丢到了天涯身边“你自裁吧!” 瞧着脚下的这一把剑,天涯不由的一僵,脸上也僵了几分。 他没有把剑给捡起来,只是跪到地上问景枫“可是属下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楼光启与于全泰也全都暗暗心惊。 景枫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朕叫你自裁而已,何需任何理由?” 天涯咬了咬下唇,缓缓蹲下身子,一点点地将剑从脚边捡了起来。 正一狠心持剑往脖子上抹去的时候,突然便想到一个玄衣女子! 正是她不由分说的将他背了起来,也是她将她这条命保了下来。 她说——若再早一些,她便一剑结果了他! 她也说过,若是想要报答项轻,便要连着他兄弟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如今他才活下来,而他所忠心效命的皇帝却想要他的命。 架在脖子上的剑,如何也挥不下去了! 从来,天涯从来没有珍惜过自己的这一条命,死也好,活也罢,不过是主人的一道命令而已,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身上背着一个人的命,还有一个人的期望! 头一次珍惜起自己这低贱的命来,他发现他并不想死啊! 然而,他又不会违背景枫,顿了顿,天涯突然将剑放了下来,对着景枫说道“陛下,死之前属下是否能一个人,我想当面谢谢她的救命之恩,还请陛下多给属下一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