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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提问者马陆的篇章。第八节

    4.

    半年后,降职的邱义再度穿起了制服,他回到街头巡逻警员的位置已经有几个月了。【】加上在警校毕业时就分配到现在位置,做起事来自然驾轻就熟。他熟悉街头的游戏规则,也早就掌握了周边一带的地形。就像是直走二十步,拐向右边的街道,在第三个垃圾桶斜对面的奶茶铺能够吃到到最美味的下午茶组合:咖啡和甜甜圈。

    他开始相信自己骨子里天生就流着小巡警的血液。每天花八到十个小时,搜查妓女和扒手等等看似形迹可疑的人士。偶尔,非常微弱的概率下,或许还能逮到通缉令上的小角色。他是老婆婆叫来把猫抱下树枝的家伙;是阻止群众靠近命案现场的家伙;他是接到紧急命令赶去支援,却永远徘徊在事件外围的闲人。他们甚至都得不到其他警员的重视和尊敬。

    在警局内坐镇的头头们从来都不在乎你有多聪明,你的射击精准率能够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他们不在乎你一个月能够逮到二十六个扒手,或是在删除近百位罪案目击者的口供取得重要的情报。他们只要市民看到每一个小巡警,穿着擦的闪闪发亮的皮鞋,精神抖擞地散步在街头,做出维系城市治安的表象即可。

    不过,按邱义对自己仕途前景和性格的解读,他或许觉得自己更适合目前简单、充实、忙碌的生活。街头,这里的确有令人怀念的味道。

    “要不要再来一个?带果酱的?bo(请尽情享用)。”

    搭档佘优平故意说了一句法语,更像在炫耀自己又掌握了一把推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他是邱义巡逻时的搭档,一个刚刚在警校毕业不久,整天梦想着和女友去法国度蜜月的热忱小伙儿。在执行任务时,他的小心谨慎简直到了偏执的程度。带着现代年轻人独有的怪僻,使得他频繁地更换搭档。最后遇上了冷漠的邱义。两个怪人碰头后,形成了一对叫所有人都看着便扭的组合。

    “甜甜圈是不错。可是偶尔也要换换口味。不然去另一家新开的茶餐厅,试试那里的蛋塔……”

    佘优平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可当他心情好的时候,随之而来的闲话也会增多。

    想要耳根子清静,除非有奇迹发生。

    邱义倒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标志性的扑克脸。毫不理会搭档的漫谈,直接把纸杯丢进了后巷的垃圾桶,走向了回程的街道。

    回到警署后,两人并没有交接班和更换制服。在早会的时候,邱义所在的一组警员都接到了夜晚执行任务的命令。那是警方的惯例,每月都会不定期地在酒吧等娱乐场所展开突击检查。主要目标是全力扫荡毒贩和非法从事未成年少女卖yin组织。

    邱义在走廊上见到了昔日的上司汝里昌,并没有上前和对方打招呼。他直接推开了洗手间的门,迈向里头。

    自从邱义降职后,两人的每一次碰面都是一次不和谐的插曲。尽管邱义知道汝里昌一直在局里力保自己,对他下调的命令也是上司不得已而为之的。凭良心讲,这位昔日的上司对自己的关心和疼爱一点儿都不亚于自己的养父黑永明。

    换个角度想,或许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黑永明去世后,邱义最不需要的就是急着寻找另一个精神上的替代品。仿佛如果在这个时候接受了汝里昌的种种照顾,那无论对去世的养父或是崇敬的上司都是一种情感上的亵渎。

    邱义想要避开的除了汝里昌之外,还有从前的工作伙伴。当他穿着制服隐秘在街头喧闹的背景下,专注工作的他可以忘记在半年前车祸时遇害的养父。可一旦遇上了使他联系到半年前日常生活场景的人或事物,就会令自己掉进情感追悔的泥潭。

    对他而言,庸庸碌碌的生活能够麻痹自己的神经。在波澜不惊的日子里,纵使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他也能够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

    活着是一件简单和吃力的事情。

    这或许就是生活无奈且真实的本质。

    夜晚,城市披上了浮华炫耀的亮装。繁华的大都市夜夜笙歌,上演了一幕幕人间的悲喜剧。每个人都是一出戏的主角,又都是其他人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今晚,邱义和佘优平奉命守候在一家夜总会的后巷。当大部队从正门进攻,直闯外观奢华内里却糜烂不堪的三级娱乐场所时,他们就尽忠职守地站在毫无人气的后巷内。

    无论是砸了重金打造的会所或是最普通的小吃店,其实两者就后巷的规格而言,实在是不相上下。垃圾桶一样布满了苍蝇,散发着种种刺鼻的酸臭味。

    就在佘优平打呵欠的时候——原本上锁的后门,突然传来了一声重击。大门敞开后,黑影和佘优平撞了一个满怀。

    “站住!”邱义大吼一声,追逐黑影跑出了后巷。

    迟了一步的佘优平,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继续忍受着臭味。

    跑出后巷,鞋底一个打滑,但邱义很快稳住了身形。他目不转睛,牢牢地盯着前方的目标人物,唯恐一个闪失跟丢了对方。

    背着挎包的男子,既没有回头,而是向着越发密集的人群堆里钻去。

    “站住!让一让——让让!”

    行人看到穿着制服的邱义,纷纷闪到了一边。他眼看着两人的距离缩短,反倒不出声了。

    三步。

    两步。

    邱义纵身跃起,张开双臂,扑倒了对方。两人在地上扭打着,以身体力量占了上峰的邱义很快制服了对方。然而眼前却出现了一张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熟悉的脸蛋。

    “警官,我犯了什么罪?”马陆试图还要摆脱对方的纠缠,却被其拉到了跟前。

    “是你——”

    “我可是一项都奉公守法的小老百姓。警官你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你叫马陆,对吧!”

    等到对方用自己都陌生的名字来称呼自己时,马陆总算是认出了这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巡警。

    “原来是你。很高兴见到你。”马陆帮助对方拍去衣领上并不存在的污汁,“改天有机会,再约你喝茶。不耽误警官执行公务了。”

    马陆刚转身,就发现手上多了一只手铐。连自己的挎包都被邱义夺了过去。

    “喂,是熟人就更应该放我一条生路!”

    “你拿走我吃饭的家伙,今后你养我啊!”

    “喂,有话好好说。不就是买些个盗版,你有必要大老远把我带到警察局里去吗?”

    马陆的话,都像是砸在了一堵墙壁上。遇上铁面人邱义,他们之间的那点情份可就不够瞧了。

    马陆的盗版生计被全数充公,更加因为没钱缴付罚款而坐了两天的牢子。等到“假期”结束后,他的下巴都结满了青色的胡渣。

    沿着天桥走下楼梯,只见公车尚未到达站台。四周充满了嘈杂声。

    马陆低着头,一双男式的便鞋掠入眼底,等到抬头时看到了邱义,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刚想要转身离开,可是公车已经进站,车门也在身前缓缓地打开。

    瞧见公车上几乎是座无虚席。马陆后退让身后的人陆续上了车。

    倒霉!马陆心想。不就是个小巡警吗?有必要专门跟自己过不去吗?

    等到公车开走后,站台只剩下了马陆和邱义两人。

    隔着一米的距离,两人沉默地站在站台上。这时大街对面,又开过了一辆公车。

    马陆嘟囔地抱怨了一句。

    邱义依然没有离开。

    真够心烦的!

    “你搞砸了我的饭碗,现在打算拿什么赔我?”马陆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着连自己都心虚的话。

    “你住哪?”

    “你还想立功吗?就连我的住处都要四处搜查一番吗?”别小看人。马陆很久都没有感到如此心里不爽了。

    “你可以现在告诉我答案。或是带我兜个圈子。反正你是甩不掉我的。”

    “知道了。在你眼里我就是害虫,你就是和我对上了,是不是?可惜,我眼下既是身无分文,又无处落脚。”马陆的语气以及眼神,处处彰显着他个人独有的那股匪气。在敌人的面前不能示弱。特别是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马陆就更加不能落了下风。

    “那就跟我走。”

    邱义往旁边退了一步,还不忘确认马陆有没有跟上自己。他的“古董车”就停在离警署不远的地方,其实邱义今天休假,他就是为了接对方出狱才来的。

    马陆本不想理会对方。但又想看看这个死心眼,能玩些什么把戏。来到车子跟前,他又忍不住问了一声。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回家。”

    “你要带我回家?哪个家?你的家?”

    邱义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没地方去吗?”

    马陆琢磨着对方的意思,却怎么都搞不懂这个一会儿要抓自己,一会儿又开始想要照顾起自己的家伙。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复杂性人格?还是他并不像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

    马陆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我们真的要去你家?”

    “上车。”

    马陆迟疑,但依旧坐到了车内。他顺手在夹层内翻出了半包香烟,可发现身上没有携带点火的工具。一脸惊讶地看到邱义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递给自己。

    这才相信,对方真的有带自己回家的意思。

    他遇到了天底下最莫明其妙的一个人。

    有想和贼拉拢关系的兵吗?反正他是没有见到过不抓老鼠的猫。只不过,对方是想要和自己套近乎,加而利用自己。还是真的蠢到想要规劝自己走回正途。马陆嗅着烟纸,陷入了沉思。

    到达目的地后,马陆跟随邱义走进了一栋旧楼。两人来到五楼,邱义用钥匙打开了两道门。进门时,他习惯性地在一块分辩不出原色的地毯上踩了一阵。

    马陆依瓢画葫芦地弄“干净”了鞋底,入到室内。环视不大的房间,用简陋二字便可概括全部,家具更是少的可怜。

    邱义打开了最近的一道门,加以说明:“这屋子以前是我爸住的,现在你先用着吧!那上锁的柜子除外,其余的东西你觉得合适就先用。”

    “这里就两个房间?”

    “嗯。”

    “那屋子我用了,等到你爸回来后他住哪儿?”

    “他现在就住在柜子里。如果你害怕的话,我把他移到外面去。”

    马陆不清楚这个玩笑话的笑点出在哪里?

    等到邱义打开锁,跟着取出了黑永明的遗相,他急忙退到了一旁。

    在通风环境良好的屋子里,原本就会使人感到比室外凉快。到了这一刻,马陆的心里可就是加倍地感到一阵阴风抚过。他读懂了邱义脸上的表情。不管是天花板还是墙壁,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陌生。可是,这房间主人遗留下来的床、写字台、椅子则带给了马陆一种熟悉的感觉。

    马陆捡起写字台上的烟灰缸,有那么一瞬间,他当真有了回到家里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他曾经期望过的家庭的简陋版。

    简单、整洁、富有生活气息。

    屋子或许能够在高档、奢华的家具的填充下,增色、升值。但屋子本身不能够被这些死物所填满。生活在富有人气的屋子,才是足以在心底惯用一个家字称呼。

    马陆拉开房门,回到了客厅。

    电视机柜子旁边原本放着的盆竹,被移到了阳台上。替换它的是,用来盛放黑永明遗相的镜框。邱义在养父的遗相面前双手合十地念叨了些什么。他把一串备用钥匙放到了餐桌上。“我去趟菜场,冰箱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你当真放心,把我留在这里?”

    听到马陆的话,邱义睁大了眼睛。“你别忘了,这屋里住了两个警察。再说,我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他的言下之意是指屋子里,压根儿就不存在值得窃取的东西。

    换作之前的话,马陆一定会顶上几句。但在黑永明遗相的注视下,他却忘了要说的话。他又一次体会到了世事无偿,半年来身边已经有三个和自己或多或少有着点关系的人,相继去世了。他没有开口问邱义,老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是如何去世的?

    那些事和他无关。自己也缺乏关心的立场。他真的有资格留在这里吗?

    等到邱义离开后,他走到了遗相面前。把手里的烟灰缸放到了相框边上,并搁上了一只点燃的香烟。

    屏住呼吸。

    万籁俱寂,仿佛一切都凝固静止了。但马陆有种感觉: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不是听见合上的门背后传来什么动静?说不定有某样东西正趁他不注意时步步逼近。

    半分钟过去后,他又原地转动,试图寻找是屋子里的什么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接着在屋子里找到了更多的镜框。

    在一张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照片里,那是一群穿着警队制服的年青人的合照。他认出了年轻版本的黑永明,接着是那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在合照里个子很高,肩膀宽阔,戴着深色帽子,帽檐挡住了额头的男人。他的模样还留有一丝的青涩,但目光里已经带上了坚定的神色。他比马陆记忆中的还要年轻上好几岁,脸旁既端正又完整。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对方照片上的模样。但马陆无比熟悉他的眼睛,就如同每次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的倒影。

    原来,他遗传了对方的相貌。

    马陆深深吸气,他心知自己身在何处,已经错过的事物,永远留在了往日。他会继续避开那段迷雾缠绕的记忆。它是上天跟自己开过最残忍的一个玩笑。父亲、家人、朋友,这些对马陆而言全部都是奢侈品。是只能让他远远地看着,却无法摸到也无法拥有的。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离开了mama、抛弃过自己的男人。但最起码现在他已经不是哭着寻找爸爸的小男孩了。成长带走了他最美好的梦想。但也正因为那些颠簸的岁月,教会了马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法则。

    “你不配,也担当不起我喊你一声‘爸爸’。”马陆的嗓音很低沉,呼吸十分粗重,似乎刚才用来回顾往昔就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

    自然,照片中的男人没有任何的回答。

    马陆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他收回了目光。

    随手带上了门。

    马陆离开,带走了餐桌上的那把备用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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