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羽山
羽山在京都之南,是名剑阁所在的尧光山正东,名剑阁往来京都大多选择从羽山边的官道过,因此墨惟这一路甚是熟悉,快马加鞭,不出十日便羽山在望。 羽山多雨,致使山下河流众多,草木繁盛,也有蝮虫时常出没。刘、武两家以蝮虫制蛊,蝮虫极毒,虽然中毒症状已为世人知晓,但两家人以为放蛊是为夺命,只求无解,几代经营下来其毒愈烈。四海之内有蝮虫的地方只有两处,猨翼山与羽山,猨翼山因盛产白玉而成官家玉场,远没有羽山清净,因此两家就在羽山南北安家置业。 墨惟拍马驰出官道,拐入通往武家的小道,路比官道小了许多,两旁杂草有半人高,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奔出百余步,草丛中一道黑影闪出,胯下白马右前蹄一软,往前栽了下去。墨惟未曾防备,向前扑去,倒地打一个滚,转身一手撑地一手握剑单膝跪起,双眼看着白马。白马已倒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悲声嘶鸣,右前蹄被一条十二尺长的大蝮虫死死咬住。墨惟顿时两鬓微微渗出冷汗,慢慢地将剑拔出来横在身前。这柄剑剑身刻着非命二字,乃是名剑阁三柄名剑之一,取吉不降自天,自我得之之意。 蝮虫也发现了不远处盯着它的活物,松开嘴,直起头,望着墨惟,鼻上黑色的短针在阳光中闪着白光。 墨惟站起来,一步一步后退,蝮虫张着嘴,露着牙,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保持一样的距离。这样走了一段,脚下的土路变成了木板,墨惟用余光一瞥,身后已是河水,自己站上了一个木头搭起的渡口,而边上并没有渡船。退无可退只能站着,不知如何先向蝮虫下手。 蝮虫静静地看了一阵,突然,将嘴张的更大,闪电一般袭来。墨惟腾空跳起,一个空翻落到蝮虫身后,转身一剑横劈过来。蝮虫一低头让了过去。 墨惟手一翻,又一剑回劈,蝮虫急往后将上身仰倒,而一旁的尾巴朝墨惟两腿甩去。墨惟跳起,一剑直劈向尾巴,蝮虫并没有躲避,反张嘴冲来。墨惟急忙变招,剑一横,挡住身,而蝮虫的牙正咬上剑身。墨惟用力一甩剑,却不料蝮虫死死咬住剑并不松口,甩不脱。 墨惟顿了一下,双手握着剑,拖着蝮虫急速后退着跑起,蝮虫扭动身子跟着,依然是不松口。 正无计可施之时,一只红眼黑犬从蝮虫身后边的草丛中钻出,犬牙半露。蝮虫也觉察了身后的黑犬,送了口,退到一边,与墨惟、黑犬成三足对峙。 蝮虫比黑犬大出许多,黑犬似乎想咬蝮虫,却觉得毫无胜算,朝蝮虫一阵狂吠。 僵持一阵,河边飘来一叶扁舟,一个粗麻布衣的人立在船头,另有一少年撑一支长篙站在身后。“可是墨惟贤侄?”他喊了一声。 “武叔父。”墨惟认出来人正是武淳,身后的便是其子武阳。 武淳轻轻一跳,跃上渡口,两只黑犬跟着从船上跳出,站到武淳两旁,对蝮虫呲牙咧嘴。 蝮虫开始慢慢往草丛里退缩,三只黑犬一齐向它袭来,蝮虫孤注一掷地朝其中一只黑犬咬去,没咬着,而另两只黑犬已扑上身子,一口咬下。蝮虫拼死挣扎了几下,渐渐不动弹了。 山北武家,觉得靠自己捉蝮虫制蛊既累又险,自武淳年幼时,祖父养下黑犬数只,喂食腐rou蛊药,至此已是二十多代,这犬越发凶狠,牙中带毒,可咬人致命,却也对武家人越发顺从,极懂得主人意思。遇上小一些的蝮虫,黑犬就不会咬它,只用爪拍打,直到将蝮虫拍晕过去,叼回给武家人制蛊,而刚才这蝮虫太大靠黑犬之力已无法活捉,便被犬牙之毒给毒死了。 “你来这是找我?”武淳将这百斤蝮虫单手拦腰提起,一发劲向小船扔去,船上的武阳伸手接住放在传中,准备带回去切了喂养黑犬。 “是,家父说义王有请武叔父和刘叔父前往京都。” “我们隐于山野已经多年没有去过京都了,这还是头一遭义王有事需要用到我们这些制毒贩药的人。” “详细的家父也不曾告诉我。” “哦,既然令尊这么说了,想必是十分紧要的事情了,容我回去收拾一下。贤侄是否去我家中小住两日?” “不麻烦了,我先去请山南刘叔父,回来再与武叔父一同去京都。” 武淳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断了气的白马。“我们平时用不着马,不然倒是可以借你一匹。山北山南水路想通,或者你与我们同船回去,我们到家之后,你撑这船去山南刘家吧。” 墨惟想着若是水上遇到蝮虫更无地方周旋,还不如走陆路,说:“谢谢叔父的好意,我还是回官道上去找个驿站、马市再买一匹好了。” 武淳一笑,三人别过各自走了。 转回官道,才发觉已近黄昏,与蝮虫斗了这一阵,更觉得饥肠辘辘,幸好记得东边不远就有个酒家,加快步子赶了去。 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树,朝南的枝丫上挂着一面泛白的黄底酒旗,在西风中晃荡着。旁边一个用黄土捣实做墙的房子就是酒家,这个时间行人稀少,小二也不出来迎客。墨惟进到里面,就最靠门的木凳上坐了,将非命剑倚在一边墙角。 小二看到了,笑脸迎来:“客官,打多少酒,切多少rou?” “先来一壶酒,三两rou,一笼馒头。” “好嘞!”小二进去取酒取菜。 墨惟扫一眼周围,只有靠里面桌上有两个人吃着,一个略年长,一个略胖,掌柜的独自坐在一把凳子上看着什么书,屋里就再无他人。 酒菜上来,墨惟拿来正吃着,外边一阵马蹄声近,一人翻身下马,系了马缰走进来。墨惟瞟了一眼,明眸玉颜,清波流盼,乌黑长发斜插着白玉钗,一袭绿纱长裙散出仙子之气,不过二八年纪,娇美绝丽。她右肩单背一个包袱,左手拿着一把双股剑,江湖中用双剑的多是南冥派的。 小二正要招呼,里面二人已站起来,其中略胖的一个说道:“姑娘,你追我们一路为何?”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何要跟踪你们,只是恰好同路而已。” “岂有这么巧的事,从令丘山至此三千余里,你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你倒是说说你要去何处?” 姑娘一时语塞,胡诌了一句:“我去京都,是不是得从这儿走?” 那人冷笑一声。“呵呵,那姑娘在这吃了早些赶路。” 掌柜见三人都拿着兵器,怕冲突起来砸了自己生意,早放下书陪着笑脸过来。“各位客官息怒,息怒。姑娘要点什么?” 姑娘寻个无人的桌子坐了点菜吃饭,那二人也坐下继续喝酒。 酒家不大,只容下六张桌子,没有客房,掌柜和小二都在屋后两个小间里住。在这吃过饭的客人,还得继续赶路找客栈过夜。那二人吃饱了,依然坐着闲聊,不时看一眼姑娘,等她先走。姑娘见了,细嚼慢咽继续吃着。 天色暗下来,墨惟结了账,自顾提剑出门,沿着路绕着羽山往东南去了。 店里,姑娘问掌柜要了草料,出来将马牵去马槽。那二人见状也结账出门,骑了自己的马往西边赶路。 行了数里,年长的发现那姑娘又跟来了,用手一指。“费师弟,这个南冥派的丫头又在后面。” 略胖的见四下无人,说道:“总被跟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出手教训教训她。” “好,只是别伤她性命,免得与南冥结仇。”年长的点点头,两人勒住马,调转头来。 长生门自洛熙开山立派之初,为躲避其他门派的欺凌,选择虞国东南远离中原的令丘山为根基。令丘山上草木不生,土地之中时而冒出野火,无法耕种居住,使得人迹罕至,山的南边有一峡谷,叫做中谷,却草木繁盛如世外桃源。洛熙悟出长生剑法之后,就与夫人在中谷伐木而居,广收弟子。令丘山往东便是南冥派所在的南禺山,长生门弱小时,南冥派没拿他们放在眼里,随着洛熙二十余年经营,原本空无人烟的中谷人气渐盛,除公子洛忘川之外,座下廉善、费季、陆疆、高柳四大弟子名动一方,并称长生四子。到日今,一个长生门南冥已不一定招架得住,若再有帮手,只怕数百年基业要毁于一旦,掌门左玄觉得如芒在背,时常担心长生门觊觎南冥,与其他门派联手攻山,因此派多位得力弟子潜伏在中谷之外,刺探长生门的动向。而这位绿衣女子就是左玄的女弟子楚瑶,她所跟踪的年长那位正是廉善,而略胖的就是费季。 自出中谷,廉善、费季已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只是见她没有动作,又自恃武功高强,就没有在意。从令丘山到羽山,三千余里这么跟下来,廉善、费季不免烦了。 “姑娘,我最后劝你一次,就此转头回去,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费季说着将剑缓缓拔出。 “我只是恰好同路,又不曾碍着你们。” “既然不听劝,我可要出手了!” “。。。。。。”楚瑶不做声,进,不是对手,退,有负师命。 费季见她还是不动,从马上挺剑跃起,往楚瑶扑过来,不过剑所指的不是人,而是马首。 马不如人灵巧,这一剑是躲不了的,楚瑶急忙一手拔出双股剑来接。谁知这费季的剑力道极大,这一挡虽然将来剑拨偏,但震得手臂发麻,剑险些脱手,马也往后退了几步。 第一剑没刺中,费季跳到地上紧接第二剑又刺到马脖子处,楚瑶将双股剑分左右手持了,两剑交叉着想往斜下架开。这次费季把剑微微抬起,用了点力抵住双股剑,顺势刺透马颈,带着血光直刺楚瑶。 “啊!”楚瑶容颜失色,惊慌中往后跳下马去。那马倾倒下来已断了气。 费季朝险些跌倒的楚瑶笑了笑,在死马身上擦拭了两下剑身,收了剑,回身上马,与廉善绝尘而去。 楚瑶柳眉倒竖,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远去。天色已晚,再追是追不上了,她只好往东边走,回南禺山复命。 走了十多里,见一两层的客栈,虽略显破败,但四下已无别的住处,楚瑶就推门进去了。一个擦着胭脂铅粉,穿着鲜红生绢裙的老板娘接了她,给她开了一间楼上的客房。楚瑶回了房,倒头便去睡了。 夜半三更,楚瑶因为刚跟丢了人,越想越恼,总睡的不熟,听得木楼梯吱嘎吱嘎地响,脚步不快,似有人摸上来,顿时清醒过来,起床拿了剑躲在门边。 “娘子,那个漂亮的姑娘是住这间么?”一个男的问。 “是这间,小心她有剑,不过看着不是厉害的角色。”听声音正是老板娘的声音。 楚瑶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插一把匕首进来,一点点挪动着门闩,等到快打开时,飞起一脚踹开门。门后的男人没有防备,被门板结结实实地撞了下。 那老板娘一手提着绳子,一手举着灯,惊了一下,赶紧往楼下跑。那男的抡起一把长刀往楚瑶砍来,楚瑶侧身闪过,举起双股剑,将本门两仪剑法施展开来。那男的岂是对手,硬接了几手便手忙脚乱,栏杆上一撑,飞身跳下楼去。楚瑶越过栏杆,如仙女一般飘然而下。 “晦气,今日老娘看走眼了。”老板娘扔了绳子,将灯放在一旁的桌上,寻出一把刀也扑了过来,三人缠斗在一起。这男的和老板娘还是学过些武艺的,两人敌一个楚瑶斗得不分胜负。 楼上另一间房门开了,飞下一人,正是墨惟。墨惟早听得外面动静,也躲门边听着,等他们从楼道打到楼下,才开门出来,一见是楚瑶,便跳下来助阵。别的客房里的人也听见动静,胆大的跑出来倚在栏杆上张望。 那男的与老板娘哪是墨惟和楚瑶的对手,三招五招已被制住。 “说,你们为何要害我!”楚瑶用剑抵着老板娘,那男的被墨惟刺伤倒在地上。 “女侠饶命啊,我们是做过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后再也不做了。”老板娘求饶着,跪下来磕起头,咚咚直响。 楚瑶问了几句,她就是不答,正想不出逼她的办法,墨惟也不好去欺负一个女流,一剑刺在那男的大腿上,鲜血喷出,哇哇只叫。本要逼这男的开口,反倒那老板娘急了:“不要伤我男人,我说!我们本是西南天虞山的猎户,十年前我们与南蛮的战火波及到了我们村,只好背井离乡逃出来,别的没什么手艺,但会一点功夫,偷盗起来容易得手,过了几年流落到此,便不想再走了,用偷盗来的钱建了这个客栈。原想此地地处偏僻,方圆十几里仅此一店吃饭住宿的也多,金盆洗手,好好经营一番,但时有流寇强人来打劫,人多势众打不过他们,所以总也攒不下几个钱,就打起了来往独行的商贾和女子的主意,趁半夜熟睡时偷些东西或者绑去卖了,如被发现也多斗不过我们,所以一直未曾失手。刚才姑娘进店来,看着身子柔柔弱弱,姿色不错,应该没什么功夫,就准备晚上动手,不想姑娘武功高强反将我们拿了。” “想你们这几年下来,定是祸害了不少良家姑娘,今日让我撞上,就为她们报仇了!”楚瑶气极了,挥剑便刺,墨惟伸手去拦已来不及,剑刺入老板娘心口,看着是活不成了。 “罢了,既然杀了一个也就不能再留下另一个了。”墨惟一剑封喉,那男的也倒下断了气。 回头看到楼上的看客,墨惟说道:“大家不必惊慌,大家也听到了这两个是劫人财物贩卖民女的恶人,已被我们杀了,你们各自回去休息吧” 楼上的客官看见这场面还如何能在客栈住的下去,虽然外边深更半夜很是吓人的,还是有几个胆大的收拾行李走了。 “小女南冥楚瑶,谢谢大侠出手相助。”楚瑶这才想起来要感谢墨惟。 “在下名剑阁墨惟,之前在酒家吃饭时,看到你手握双股剑,想来应该是南冥派的正派人士,刚才姑娘遇险自然要出手相助了。” 楚瑶嫣然一笑。 “你不是跟着那两个男的么,怎么会来这里投宿?” “出了酒家没走多久被他们拦住了,杀了我的马,就不能再跟了。” “哦,那姑娘这是要回南冥么?” “是啊,先回去复命。” “那姑娘也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走,免得被人报了官平添一些麻烦。” 楚瑶应了声,与墨惟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