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年大将军(二)]
年羹尧耍足了派头终于收手了,众人推盏论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一时间郎阔的大殿中倒也一派其乐融融。侍宴的漂亮宫女婀娜多姿,像一只只灵巧的蝴蝶穿梭往来,端上来一盘盘美味佳肴,斟上一盏盏美酒佳酿。 不巧,一位小宫女在给年大将军桌前上菜时,不知怎的一个不小心竟把一盘油淋淋的红烧鳜鱼扣到了年大将军的怀中。年羹尧惊叫一声,淋淋洒洒的酱色汁水瞬间浸湿了他整个襟怀,那靛青滚边的一品大员官服算是毁了! 小宫女吓得呆了,半张着嘴脸上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僵着身子、扎着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放。喧乐的大殿中立刻鸦雀无声,众人情不自禁都望向年羹尧,个别伶俐的已隐隐嗅到什么意思。 年羹尧正志得意满、左右逢源高声谈笑,这一突如其来的一泼仿佛一盆凉水,将他的好兴致灭去大半,真是要多扫兴有多扫兴。他不由大怒,横眉冷竖正要喝骂,胤禛却早他一步酒樽一顿,沉着脸喝道:“大胆奴婢!毛手毛脚,当的什么差!来人哪,拖下去打四十大板,遣往辛者库为奴!” 于是,殿外立刻进来两名带刀侍卫,将那傻呆呆丧魂失魄犹未回过神来的小宫女拖了出去。直到被拖出了殿,她才吓得大哭起来,那绝望而恐惧的哭声若隐若现传入殿内,令人没来由感到同情,情不自禁的望着年羹尧,年羹尧脸上一片漠然,丝毫不以为意。张延玉等人交换眼神,忍不住皱了皱眉,侍宴的宫女虽然身份低贱,却是皇上的人,纵然疏忽失手,受皇上责罚,年羹尧也该出言求情,这才是为臣之道。如今他老神在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是大大的不敬! 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呢! 年羹尧此举等于连皇上的面子也不顾了! 胤禛既然已经安了心要忍一时之怒,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反而扭头向苏培盛斥道:“你这个总管首领太监怎么当的?这样不长眼的奴才竟也派上来当差?”又向年羹尧笑道:“亮工,你怎样?不妨事吧?” 苏培盛躬身赔罪不已,年羹尧亦无话可说,只得勉强说了句“谢皇上垂询,微臣不妨事!”只不过这话他说得确实非常勉强,无论是谁一听便听得出来! 冷不防玉容躬身向胤禛奏道:“皇上,殿后有干净衣物,不如奴才拿一件出来给大将军替换可否?” 玉容此言一出,殿中诸臣反应各异,齐刷刷的目光立刻转到了她的身上。 允祥、允禩、张延玉等认识玉容的都忍不住心头一紧,满腹狐疑,虽然不知就里,却也猜得出这个皇上宠幸的姑姑八成是要耍花样了,下意识的竟有些同情年羹尧。其他大臣则是满头雾水、莫名其妙,暗暗纳罕怎的一个小太监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巴结年大将军,难道,这里头有皇上的意思?如果真是皇上的意思,那么会是什么意思呢?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年羹尧本人呢?眼中一亮,身子情不自禁挺了挺,暗自得意:连皇上身边的太监都懂得巴结他,可见他年大将军的威名那是无处不在了! 年羹尧并不推辞,依然云淡风轻、浑然未闻的模样,等着胤禛表态。诸臣更气:姓年的这算什么?当真等着皇上叫人拿衣裳给他换吗?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是别人敢在这等场合说出这等话,胤禛绝不会大度到轻饶了他的地步,可这人是玉容,胤禛便半推半就的配合下去了!于是,胤禛稍一沉思便点点头:“这样也好,去找件干净衣裳给年大人换上罢!” “微臣谢皇上体恤!”年羹尧这才连忙起身,跪到殿前,完全忽视一片低低的、轻微的讶然抽气声。 “嗻!奴才遵旨!”玉容响亮答应着,迅速退往殿后去拿已经准备好的衣裳。允祥听了她那带着点兴奋的声调,忍不住瞟了一眼,眼角顺带转向年羹尧,投以同情一瞥。目光落在他那沾着一大片油淋淋污渍的簇新官服上,配上他那满脸肃穆的表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低头忍笑。 少顷,玉容手捧红漆雕花托盘款款而出,托盘上垫着明黄绸垫,上呈着一件浅棕嵌银丝线的华丽宁绸长袍,叠得整整齐齐,泛着极有质感的丝绸光泽,一看就是上造御制品。 玉容来至年羹尧跟前,稍一屈膝,从容道:“大将军,请吧!” 年羹尧见胤禛点了点头,便站起身。玉容身后两位垂手肃立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替他把脏了的官炮脱了下来,退了下去,年羹尧只得自己伸手从托盘中拿了衣裳往身上穿。 大殿中静悄悄的,人人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年羹尧,有的人脸色十分难看,更多人脸上是忿忿不平之色,已经在打腹稿准备参他了! 衣裳刚披上身,才笼了一边袖子,年羹尧的动作突然一僵,眼风瞟向坦然自若、丝毫未觉不妥正望向他的玉容,然后继续穿衣的动作。 不一会,动作又是一滞,情不自禁又望向玉容,玉容依然丝毫未觉有什么不妥,云淡风轻、嘴角禽笑、十分和善的回望着他。 “嗤!嗤!”殿中悄悄响起窃笑,众人这回算是看明白了:这件袍子虽然精致华贵,可惜小了尺寸,年羹尧想要穿上很有难度! 年羹尧十分尴尬,已亦有点恼羞成怒,忍不住朝玉容狠狠瞪了过去,对上她那殷殷期盼的神情、和蔼可亲的笑容,他又有一刹那的失神,不肯、不能相信她是有意作弄自己。 在众人饶有兴致的、看戏的愉悦目光中,年羹尧终于放弃了穿下这件象征帝王恩宠的华丽衣袍,勉强向胤禛拱手陪笑道:“皇上,微臣……这衣服……这衣服太小了,微臣,微臣穿不下……” 大殿中又成功响起了一阵轻笑。 笑声未绝,玉容却用不高不低却清清楚楚的声音悠悠笑盈盈道:“是衣裳太小,还是年大将军您的拳太大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目光灼然一亮,面色大变,摆直身子正襟危坐,满脸肃穆耸然。无人心头不暗暗回味咀嚼玉容这句话,再迟钝的人也隐隐察觉了一丝丝异样的情愫。 谁也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变化!让人畅快得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 年羹尧更是一愣,张口结舌无以应答,呆了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刻,他才明白这位“公公”根本没有半分半毫要巴结他的意思。 胤禛心头大为畅快,暗暗好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悄悄给允祥使了个眼色。 允祥会意,手握成拳挡在唇边咳了咳掩饰那难耐的笑意,和善温煦的目光扫过大殿,最后在年羹尧和玉容身上来回转了转,似无意般握着自己的拳头比了比,爽朗轻松的大笑道:“年将军的拳头当然够大,不然怎么能打败敌军、为我大清建功立业呢!小公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玉容故作恍然大悟的神情,一拍脑门,陪笑道:“果然是奴才疏忽了!年大人,委屈您了,奴才给您赔不是!”他嘴里说着“赔不是”就仿佛熟人打招呼说“你好”、或者“吃了没”一样随意,看不出半分赔不是的诚意,跟着不等年羹尧答话,忙又接着笑道:“年大人,劳驾您稍后,奴才这就慢慢给您挑一件合适的去!包您满意!” 年羹尧一听他说“慢慢”挑去,不由又气又急:难道他堂堂一个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在庆功宴上要穿着中衣等人“慢慢”去挑合适的衣裳吗?然而人家说的也挑不出错,“慢慢”挑那是为了保证质量,他也不能怪罪人家。只不过他根本不信,他会当真给他挑来,这才是最要紧的。 “不必了!”年羹尧当机立断,立刻拒绝,随即转向胤禛,强忍着狼狈双膝跪下磕了个头,恭声道:“微臣何德何能,敢受皇上如此厚赏,还请,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赐还奴才的衣袍罢!” “这个……”胤禛沉吟一下,迟疑道:“恐怕不好吧,有道是君无戏言……” “皇上!”年羹尧急了,忙道:“臣万死不敢受,求皇上成全!” 诸臣心中无不大乐,暗暗拍手称快,幸灾乐祸的想:这会知道说不敢受了?早干嘛去了?活该!真是报应! 胤禛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向身旁的李德全瞟了一眼:“去把年大人的衣裳取来!” 不一会,李德全亲自捧了托盘进来了,面上的神情有些难看。众人都知又有事故,纷纷伸长了脖子,双目圆睁,侧耳倾听。 果然,当年羹尧正松了口气,伸手去抓自己衣裳时,身子一颤,脱口道:“怎么、怎么是湿的?” 殿中又响起一阵窃笑。 玉容故作懊恼,十分无辜委屈道:“大将军,实在对不住了!都是奴才心急,叫人把大将军的衣裳洗了,谁知道……” 年羹尧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胸腔中怒气萦绕越来越盛,几乎要破胸而出了!这些年来,他年大将军还从未受过此等戏弄!偏偏,句句都是对方有理,偏偏,对方又是宫里的人!这一遭,他也只好认栽了! “既是公公一片好心,不妨事!”年羹尧几乎是咬牙切齿咬出这几个字,板着脸,眼都不带眨一眨迅速穿上自己那身湿漉漉的衣裳,昂首信步重新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