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半（二更）
满氏是如此的骄傲，这样的失败对她来说无疑如五雷轰顶，一时难以接受。 亦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想过会失败。 她本以为自己会毫不费力就拿下这笔生意，狠狠的给她这个心头芒刺一个回击…… 她目光缓缓一沉，身子几乎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恍如一株风雨中摇摆的小草一般，摇摇欲坠。 邱老爷心知肚明，这样的结果，满氏一定是无法接受的。 当年厨艺大赛，她可是拔得头筹，风光无限。 只不过当时和杜家闹的不可开交，她这个第一，到底有没有水分，别人也不得而知。 不管有没有水分，终究是当过第一的人。现在落败，自然心里无法接受。 “老爷，这菜……到底那一道是赵夫人做的？”邱夫人有些好奇。 不是只有她一人好奇，这一桌子的人，除了邱老爷外，都很好奇。 人前头，邱老爷自然要给足满氏面子的：“这个回头再说。” 寒暄了几句，便叫家人散去，只留下满氏和赵明达二人说话。 柳素娥和秋红留在外头等着。 庑廊上光影斑斑，空气里弥漫着染坊燃料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等待是漫长的，也不知道邱老爷会如何抉择。 柳素娥皱着峨眉，坐在庑廊的横梁上，目光远远的望着天空中的浮云，心中沉甸甸的。 从认识赵明达到现在，每一次相处，都会让她看到一个不同的他。而每一次的发现，都会让她更加的对他有几分好感。 这个世界上的人，能聚在一起不容易，能有好感更是不容易，她深知这一点。 只是这种好感，会发展成何种程度。她自己也说不好。 而他…… 大约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新婚夜就去了的妻子吧！ 秋红冷冷看着柳素娥，脸上似笑非笑：“……我告诉你，你只不过和周小姐长的有那么几分像而已，可你终究不是她。所以。你别得意的太早。替身就是个替身，如何能上的了台面？” 柳素娥愕然，周小姐？ 赵明达死去的那个新婚妻子吗？ 她和那个周小姐长的像？ 暖光照在柳素娥的脸颊上，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又马上清明过来。 赵明达从来也没对她表白过什么，怎么可能是替身？ 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合作的伙伴而已。彼此扶持，彼此需要。 若是替身朋友，替身伙伴，她愿意。 柳素娥冷笑一声。亦不去看秋红的脸，只淡淡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过问。再说了……即便是替身又如何？替身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秋红本想激怒柳素娥，让她生气，让她失落。然后和赵明达决裂。 可她打错了算盘。 柳素娥到底是现代来的人，思想和心智都要更加开放和成熟些，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挑唆。 她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能力，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秋红被顶的无言以对，一时咬着牙，憋红了脸。半响才道：“若不是你，我们大少爷也不会与赵家反目。你可知道……”她压低了声音，俯身在柳素娥的耳畔一字一句道：“都是你毁了他的将来，赵家的产业，本来是有他的份额的。” 大周对嫡庶分的很明确。 大户人家的庶子，其实多半只配辅佐嫡子。也算是半个奴才。 可赵家不同。 赵家是因为赵老爷的母亲高氏，高氏活着的时候极其疼爱赵明达，这才让赵明达的地位提高了，因此也多了几分出人头地的机会。 所以他这个庶长子，如果一直在赵家忍辱偷生蛰伏下去。还是有可能出头的。 但是他既然选择跳出来，说明他自己也能放得下赵家的那份荣华富贵。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柳素娥目光对上了秋红略带恨意的目光。 她能感觉这个秋红对赵明达的心意不同。 按理说，她是满氏的人，应该替满氏说话才对，巴不得赵明达离开赵家才对。 赵明达的离开，她反倒一副很可惜的模样。 可见在她的心里，赵明达有着不一样的地位吧！ “再说了，他离府，未必就会一事无成。留在府上，未必就是人间天堂。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还是好好的管好你自己吧！”柳素娥一手轻轻抚了抚衣褶，一脸的平静：“你家主子没教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柳素娥目光一凌，冷冷道：“方才你说的那一句，若是让你的主子听见了，只怕往后你日子也不得好过吧？” 秋红听了，脸色一阵阵发白，紧咬着银牙，狠毒了柳素娥。 她是没想到柳素娥定力这么好，竟然油盐不进。 不管她说什么，这个柳素娥都能应对。 这样的口才，也难怪他们大少爷会被迷惑了。 正欲再言，却听房门嘎吱一声，满氏白着脸，恍如游魂般木木的走了出来。 赵明达紧随其后跟了出来，本来还低沉的目光，看到柳素娥的一瞬间，明显多了几分光亮。 “赵夫人，那就这么定好了。”邱老爷笑容和蔼，扫一眼柳素娥，点头道：“柳姑娘，你还真是有两把刷子，不错不错。” 柳素娥脸微微一红，虽然不知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但是至少邱老爷对她给予肯定了。 “谢谢邱老爷夸奖，素娥不敢当。”柳素娥笑脸盈盈，扫一眼满氏，她还是一副木木然表情。 “秋红，我们走。”满氏看上去似乎是受了很大打击，秋红急忙上前搀扶。 赵明达望着满氏，皱眉轻叹一口道：“今日之事，就算我还母亲一个人情。” 人情？ 什么人情？ 柳素娥迟疑，目光落在满氏身上。 满氏明显身子一怔，继而只丢下一句话道：“多谢好意”便颤颤巍巍离去。 人一走。邱老爷这才轻轻拍一拍赵明达的肩膀，点头一脸佩服道：“我说过，你是赵家人，永远都是赵家人。果然我没说错亦没看错。” 柳素娥愈发听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心里却隐隐觉得，这笔生意，或者会有所变化吧。 从邱府出来，太阳已经渐渐西下，晚霞烧红了天际，恍如开到荼蘼的火花一般。 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并肩走过空无一人的胡同，只闻得脚步声沙沙作响。 是那般苍凉，伴随着细碎回音，久久不去。 赵明达的目光沉如一潭死水。他缓步走着，幽声道：“赵家的生意，我还给了赵家。我只要了一半来做，你会不会怪我？” 一半？ 吴家那一半吗？ 柳素娥记得赵明达说过，说云霓染坊的生意。一直是吴家和赵家在做，每家每日供应一半伙计的吃食。 难怪方才邱老爷会说他，赵家人始终是赵家人呢！也难怪满氏会那样的表情…… 原来，他竟然做了让步。 满氏本以为他会和她争个死去活来，没想到争到手里的东西，他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是我送给母亲的，当作报答母亲多年养育之恩。” 报答养育之恩…… 满氏觉得讽刺不已。 可竟无言以对。 “没和你商量。我擅自做主，你不会怪我吧？”赵明达停住脚步，转首看着柳素娥，一脸歉然道：“你很努力，但是……” “我懂。”柳素娥望一眼赵明达，良久。嘴角翘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必和我解释，我懂。” “而且，眼下咱们的人手和实力，也不足以给百十来号人供餐，慢慢来吧。不着急。”柳素娥报以安慰笑容。 既然是搭档，那搭档做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 而且若是他真的夺了赵家的生意，他以后又有何面目面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这样的结果，也算圆满。 赵明达微微一愕，睁大了眼睛似乎还有些不信，张口追问道：“你……果然不介意？” “真是废话。”柳素娥轻轻一笑：“反正咱们也有一半的生意了，算是好的开始。至于别的，你喜欢给就给，只要你高兴就行。” 她仰头看一眼空中倏然而过的飞鸟和那飘忽不定的云彩，叹然道：“你看这空中的飞鸟飞的多自在！云朵飘得多悠闲！” 赵明达目不转睛的看着柳素娥的侧脸。见她唇角微微勾起，清澈目光中带着几分向往之情，孑然而立，平静而淡然。 “……其实我们人也和鸟儿一样，有时候心里头放下了，才能飞的自在。”柳素娥猛一回头，正好迎上了赵明达的眸子。 二人对视间，心中一瞬间竟然都平静了下来，恍如老友一般的自然。 有浅浅的笑意，慢慢从二人的眸间流过。 赵明达心中突然就不再觉得委屈，不再觉得愤恨，不再觉得无助，反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暖意。 也许…… 这就是柳素娥的魅力吧！ 总是能触动到他。 不管是伤心，还是开心，总会触及他心底。 他很确定，对她，他真的有那么一丝丝动心，亦或者，动情…… “走吧！别让你母亲等急了。”赵明达心中豁然开朗，那些压抑的情绪一瞬间全部消散。 他确定，从周婉仪去了以后，这是他最轻松的一天。 身心上的轻松…… 也只有柳素娥才有这样的魔力。 “对呀！”柳素娥一拍脑门，忙了一天了，差点把她娘给忘记了。 现在都不知张氏和赵四娘他们急成什么样了…… “快走吧！”柳素娥迈着大步，赶紧往东街上去。 赵明达目光柔柔的看着，尽情的展颜欢笑…… 夕阳斜斜，有清风拂过，似乎也在昭示着以后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