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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市司

    众人俱看向程清雪,目光充满了同情,皆哀叹她命运的坎坷,甚至那几个女红极差的女孩,也都生出同情之心,她们进不了国公府,还有别的人家要,但程清雪不同,短短半年,已数不清经过多少个牙婆的手,被多少人家挑选过,好容易有个看上她的人,错过了,怕是再没这个机会了……

    云初也随众人看过去,却见程清雪只是神色一黯,随即挺了挺胸,依旧仙鹤般傲然挺立。

    不是不伤心,是经受了太多这样的打击,她早已经忘了痛。

    只这次不同,程清雪能感到云初对她青睐有加,得到的瞬间又骤然失去,多少有些失落,所以才会出现那黯然的一瞬,见云初看过来,程清雪出乎意料地笑了笑。

    对上这苍凉的笑颜,云初心一颤,这样一个刚强、百折不挠的人,她怎么能轻易错过!

    “我当赫管家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丫头,这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云初说完,就一口一口地喝起茶来,直到厅里安静下来,才放下茶杯,目光缓缓地掠过众人,道:

    “凡事讲规矩是好,却也不能照本宣科,一味死守,这丫头是不会女红,可大家都听到了,她的身价才五两银子,这么低的价钱,任谁都会开这个口子……”

    云初说着,转向李华道:

    “李妈,你看看,如果你这些丫头里,还有身价这么低的,我一并破例收了,我那么大个院子,总得有几个扫地担水的丫头,我又有孝在身,用不得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年到头儿能有多少针线活,哪用上满院子的奴才都会女红了?”

    “……您把我的宝贝都挑走了,我还想向您要彩头呢,不想您竟跟我讲起了价钱……”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李华的笑容也灿烂起来,“……今儿我话也不多说,除了清雪,其他人的身价一文也不能少。”

    堂堂国公府的少奶奶为了图几两银子的便宜,就买了个黎国官囚,这要传出去,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见云初全不顾忌体面,竟赤裸裸地坦白是图便宜才破例的,一味地往外打烂牌,李华竟也一唱一搭地配合,赫管家的脸色由红转白,渐渐变成青色,立在那浑身直哆嗦。

    明知顺着云初的说法,在银钱上纠缠,只会更伤国公府的体面,但程清雪不同,她是官囚,是黎国人,是坚决不能买的。

    沉默了良久,赫管家硬着头皮说道:

    “……府里不缺银子,四奶奶只管挑好的便是,常言道,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

    生硬的语气掷地有声。

    厅里顷刻间沉寂下来,只听见赫管家粗重的呼吸声。

    看着绷的紧紧的两个人,李华也变了脸色,好好的一桩买卖,可千万别因程清雪砸了,此时,李华磕头作揖的心都有,只求他们不管谁让一步,她立马就把程清雪领回去。

    只是,她哪还敢插言。

    她总还是主子吧,竟被奴才当众教训,这国公府还真是有规矩!

    脸色微变,云初凛然地看向赫管家,对上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云初心一动,他是想激怒自己,好借势去搬兵!

    哪有那么容易得事儿?今儿她就要缠住他,逼他就地签了合同,买下程清雪,将生米做成熟饭,不签了合同,今儿这厅里的人,一个也不能走!

    “古人云,一餐一粟,当思来之不易”笑看着赫管家,云初的声音柔和至极,“……赫管家说的对,国公府不缺银子,但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四奶奶……”

    “……买东西讲究物美价廉,这丫头身体强壮,一定是个好手,干起活来一个顶俩。露院的那些粗使丫头,也都不会女红,她不会也正常,这样算起来,买下她,等于花了一半的银子,买了双份的东西”云初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你们听好了,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能站出来说个不是,敢和她出去比比,一刻钟内,看谁担的水多,如果她输了,我立马退了……”

    微笑地看着赫管家,云初叫起了板。

    是骡子是马,咱拉出去溜溜。

    你不说好货不便宜吗,那咱就货比三家,看看程清雪是不是物超所值!

    喊了半天号,厅里鸦雀无声,见云初目光扫过,众人都缩了缩身子,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本想激怒云初斥退自己,好趁机搬了太太来,没料到,云初竟笑咪咪地使出这么无赖的手段,可眼睁睁的他偏驳不了,发作不得,赫管家仿佛吃了半斤黄连,苦的冷汗淋淋,脸色蜡黄。

    “想是四奶奶误会了,奴才说的不是这个,程清雪是被烙了字的……”赫管家的声音已没了力气,“历来我们府买奴才,首先就是家世清白,请四奶奶三思。”

    “噢,原来赫管家说的是这个。”云初恍然所悟,看了眼程清雪,“……她的父亲是个盐商,不算鸡鸣狗盗之辈,这身份也算清白。”

    赫管家重新打量起程清雪,丫头看起来也不是多机灵,云初到底看好她哪了?她父亲是个死囚,这身份要算清白,那就没有不清白的人了,可话说回来,贩卖私盐的确不归“jian盗”之类,牙行上所说的家世清白,却单指“jian盗”。

    否则,李华也不敢大大方方地把人领来国公府。

    思量了半天,云初这话还真驳不了,赫管家也冷静下来,知道硬来不行,就放低了姿势,苦口婆心地劝道:

    “……您说的一点不差,按您的论法,程清雪的身份还算清白,只是……这官囚……是不能买的。”

    “赫管家是说……”美眸轻抬,云初面露疑惑,“……这官囚在栾国不允许买卖?”

    “呦……不能买卖的人,我怎敢带到您府上?”李华尖叫起来,“四奶奶千万别说这话,传出去砸了我的招牌。”又道,“……再说,这些人都是要签官契的,哪能含糊了。”

    “……”

    一时无语,赫管家打心里生出一股无力。

    “要这么说,就是能买了?”

    云初求证地看向赫管家。

    “奴才不是说官囚不允许买卖,是说我们府不能买。”

    “赫总管是说栾国律法中规定了,国公府不能买官囚?”

    一句话,赫总管差点晕过去,胸口像塞满了棉絮,透不过气来,再说下去,他非吐血不可。

    见他不开口,云初趁机问道:

    “赫总管还有什么话?”

    “四奶奶执意要买,奴才……无话可说。”

    “那你是同意了?”

    ……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

    见赫管家久久不语,云初果断地说道:

    “好,既然赫管家同意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天也不早了,喜菊、芙蓉快些挑捡吧。”

    “四奶奶……”

    见云初竟睁眼说瞎话,硬是当众说自己同意了,赫总管心里一急,叫了声四奶奶,竟再说不出话来。

    “赫总管还有什么事儿?”

    对上云初那出奇镇静的一张脸,恍然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豁然之间,那简简单单问话也变的扑朔迷离,仿佛这背后便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赫管家怯意顿生,摇摇头道:

    “奴才……没事……”

    云初嘴角就绽放一朵春花般的灿烂,顷刻间,融化了一室的寒冰,紧张的气氛如流水般无痕。

    李华长舒了口气,看向云初的目光又多了几丝寻味。

    都说这旷世才女为名所累,因一纸空洞的婚约,欣然嫁给生命垂危的董爱,新婚三天就守了寡,原以为是书读多了,人就酸腐愚昧,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不想今日一见,全不是这样。

    不计名誉,不计得失,敢当众使用如此诡诈的狡辩术,岂是一个酸腐的读书人所能?

    可惜了,这国公府的寡妇可不好当。

    油然生出一份敬重和惋惜,李华竟把到嘴边的恭维话都咽了回去,转头看着喜菊芙蓉挑捡绣品。

    两人原就是女红中的佼佼者,不过片刻功夫,十几件绣品便甄别完毕,又对各自手里留下的三个,商讨的半天,定下最后五名,呈上来请云初过目,云初一挥手便通过了。

    喜菊和芙蓉对视一眼,也不多言,端着绣品来道众人面前,芙蓉开口说道:

    “大家仔细听好了,我按这绣品上的名字念,喊道谁,就过来将绣品收回,站到另一边……”

    说完,从拖盘中拿起绣品,芙蓉一一念了起来。

    ……

    “……四奶奶,赫管家,您看还满意吗?”看着选出的十七人,李华问道:“……用不用再瞧瞧?”

    云初摇摇头:“就这样吧!”

    不甘心地看了眼傲然鹤立的程清雪,赫总管也摇了摇头。

    李华就来到众人面前,漂漂亮亮训诫了一番,无非是四奶奶看中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以后一定要尽心伺候四奶奶等等。

    训完话,李华反身来到堂上,却没坐回去,立在那看着云初和赫管家:“四奶奶,赫管家,您看……”

    丫鬟挑完了,对古代的这种奴婢买卖制度,云初还真不懂,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见李华问,就看向赫管家。

    “也不早了,请四奶奶先回去歇着”赫管家看了看窗外的日头,“……余下的事儿就交给奴才,待手续办妥了,奴才立即将人送去露院。”

    既不识字,又不懂栾国律法,云初巴不得甩手让管家去cao心。

    可契约一刻不签,这事儿总是悬着,对于她买程清雪,这赫管家可是像挖了祖坟似的难受,真甩手交给他,难说这煮熟的鸭子不会飞。

    想到这儿,云初就端起茶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李华立时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谦让,冲管家说道:

    “……您看这样吧,还是老规矩,除了程清雪外,都按原来的价儿,先签私契,赶明儿我就去市司申请市券,换了官契立马给您送来……

    赫管家有意拖着,是想打发走云初,他回了太太后,再和李华签契约,索性把球踢给太太,让太太定夺,不料云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稳稳地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摆明了要看着他签契约。

    一阵恶寒,买这个官囚,这云初真的是太年轻,不知深浅吗?

    他怎么看着不像?

    “……四奶奶,赫管家,您看……”

    见赫管家不语,李华又追问了一句。

    “不急,怎么着也得观摩两天……”不敢看云初,赫管家心虚地瞅着正前方,“等回了太太,再请您过府,一趟就办齐了……”

    “姨妈早说了,这事儿我做主就是……”果断地否决了赫管家的提议,云初看向李华,“……李妈,就按老规矩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四奶奶,这……”

    这事必须回太太!

    买个额头刺字的黎国官囚,可不是闹着玩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赫管家怔怔地看着云初,嘴唇直哆嗦,一句话竟说不完整。

    他还真没料到云初会这么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满地看了程清雪一眼,李华苦哈哈地打着圆场:

    “……不碍事的,赫管家您也知道,《市署令》规定:‘立券之后,有旧病者,三日内听悔’合作多年,我的信誉您也知道,这些丫头果真有什么毛病,我是不会赖的。”

    “三日内听悔?”

    这事儿还是头一次听说,云初一阵心跳,难道这也和现代一样,带退货的?

    “四奶奶不接触这一行,自然不知道,即便立了官契,您发现有旧病、暗疾的丫头,三日内都可以反悔,直接到市司注销官契便是,只是手续繁琐,得通过市司的稳婆亲验,以免买方欺诈。”

    说完,李华补充道:

    “不过,四奶奶放心,进来的丫头,我都先找稳婆查检了,有暗疾的,决不会送到您这来,除非稳婆走了眼……”

    云初却不这么想,以国公府的势力,要买通市司给程清雪随便捏造一个暗疾,还不易如反掌?

    果真如此,一番苦心岂不要化作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