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为了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月之痕的作息和行动变得相当有规律起来。 每天按时去精灵族的女王庭当园丁,浇浇水,喝喝茶,看着一群精灵在自己面前低头哈腰,跟捧着大爷一样。 然后就宅在摩丝庄园,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整个月之痕都废在家里,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味道。等级排行榜上都看不到月之痕的名字了,好在月之痕向来不在意虚名。 天问倒是沉迷在永恒之书的知识世界里,时不时和自己的亡灵们在精神网络里聊聊天,或者和逆风聊聊天,又或者捣鼓捣鼓星刻之书的实验性铭文。小日子过得还挺满足。 这几天,月之痕也不是对大陆局势完全不闻不问,至少现在局势越来越明朗起来。乌星说得没错,地精和侏儒的加入确实只有带来机械图纸。 作为联盟大后方的妖族帝国短时间内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倒是制造不少战争机械,现在正在派往前线支援。 精灵族那边,七座要塞可以说是女王庭最终防线,只要攻破了这层防线。新生的生命之树就会成为恶魔最强力的能源补给,这对精灵,乃至于对整个幻世大陆都是一场噩梦!精灵咬牙死死钉着七座姐妹要塞,联盟也不是笨蛋,放下利益纠纷,把大量兵力和物资都投入这个绞rou机里。 分野平原暂时还没有动静,越来越多的兵力注入,联盟似乎想一举夺回天堑要塞,即使它现在只剩下一面惨不忍睹的残破城墙。 越是没有动静,天问就越是不安,他感觉暴风雨就要来了! 而飞鹰要塞那边,恶魔夺取了飞鹰要塞之后进攻说不上势如破竹,但依然稳步推进。迪蒙也一如既往没有露面。 至于天问警惕的龙族,确实如他所料,暂时没有出现,或许是情报延误,或许还在观望。 好消息是龙血少女恢复得不错。月之痕连同阿尔托莉雅、娜西和恶魔大人的专属修女薇薇安跑到永歌森林去打雪仗,堆雪人,围起篝火吃烧烤。倒也乐得快活自在。 在无人可见的空间里,一段对话如同毒蛇一般阴冷而肆意,蔓延着冷意和黑暗。 “多么耀眼啊,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不是吗?”声音仿佛在唱歌,如丝如缕,如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呢喃。 “……”没有得到回答,只是沉默。 “凭什么是他,如此完美呢?所有人为他的智慧所折服,歌颂他的强大。但凭什么呢?” “他是师。”一对眸子在黑暗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就凭这一点吗?谁给了他荣耀?谁给了他权柄?你岂不是流淌着更高贵的血脉吗?难道不应该为此愤怒吗?”声音变得义愤,似乎在替对方生气,“你的姓氏比太阳更高贵,你的剑应当凌驾于一切!” “我再说一遍,他是师,我的师!”回答中带着不耐,更多的却是愤怒。而话音落下之后的低哑声响是压在喉咙的嘶吼,如同狮王在警告。 我应该换一个策略。 黑暗里声音的主人这样思考着。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挖掘一个品行端庄灵魂的心底深藏的黑暗面,就像挖掘厚厚土层下的宝藏一样激动人心。嗯,过程和结果一样可贵,要好好享受才是。 “你的师?他有正眼看你吗?他是怎么说的——心血来潮。真可惜,只是心血来潮。” “闭嘴!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如同狮子的怒吼,充满威胁。 “至少你承认了,很好,看来你不是执迷不悟的傻瓜。只是……”那声音似乎在笑,层层叠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从来不重视你,甚至从来没有用正眼看你一眼?” “……”沉默,带着愤怒喘着粗气。愤怒而焦灼。 “仔细想一想,你的所作所为。那个人说什么,你都奉行。他说这样做,你就这样做。他说那样做,你就那样做。你不觉得,自己像个布偶吗?”那个声音这时变得有些低沉,严肃而深沉,仿佛在讲述哲理,“孩子拿到玩具,只图一时的新鲜感。时间过了,新奇的感受就淡了。全然按照他的安排行事,你就像这个玩具,因为你只会按部就班地行动。” “一派胡言!滚出这里!”暴怒的呵斥,听起来充满坚定。 “不,你并不是这样想的。我听到的是你心底的渴望,你在渴求的东西只会越来越远,而你却不晓得如何阻止。”声音带着轻松的语调,似乎在嘲笑,又更像在预言,“你会来找我的,因为你渴求改变,并且无能为力。绝望和无力已经使你……厌倦。” 沉默,只是喘着的粗气被瞬间屏息,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你说话的方式真委婉,那是我的恐惧,不止是厌倦。”眸子有些黯淡,语言却意外地诚实。 “你是聪明人。”深深的得意被隐藏起来,使语气听起来是那样平淡。“你要知道,我只是在帮你。” “说出你的目的,我未必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 “不,你承受得起。就像战士不需要魔法书一样,你根本不需要为此担心。” “我要如何信任你,一个遮遮掩掩的神秘人。” “重要的不是我能否获取你的信任,而是你只能选择放手一搏。况且,相对于一个隐居山林的魔法师,你的子民更不愿意相信摧毁天堑要塞的……你的师。” “你在触碰我的底线。” “好吧,如果实话实说也是罪过,我道歉。” “……我该怎么做?” “让他眼前一亮,证明你的成长。慢慢来,不用着急。你会和他做得一样好,睿智并且从容,你会成为伟大的存在。到时候,他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声音的主人似乎摆出足够谦卑的姿态,只不过其中的陷阱只有自己明白。 “我等不了了!这是一场竞争,而我已经犯了一次错误!”眸子亮起精光,在黑暗中是那样不可思议,现在,他认为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刻。“况且,现在就是一个机会!难得的机会!”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那么,如你所愿。”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个冒失又年轻的家伙,比起他曾经引导堕落的人物实在不值一提。坚定的意志和纯净的灵魂,或许在未来的回忆中还能成为一个标签,至于现在…… 破绽实在是大得无法忽视。 “你会为我出谋划策的,对吗?” “为了这个美好的世界——这也是我到这里的原因。”黑暗里,谁也看不见那个嘴角弯起的诡异弧度,得意又欣喜。 如果不是那个被称为“师”的恶魔对这人影响已经深入骨髓,凭借他坚韧的意志和纯净的灵魂,要控制他就有点难度了。好在,现在都不是问题了。 为了这个美丽的世界,是的,它很快就是我的了。 虚空梦魇,如果一定要一个名字才能做代号的话,那么它的名字就是这个。而真实身份也绝不是什么隐居的魔法师,或者智慧出群的贤者,它是来自虚空的生命。 又像光又像暗,令人捉摸不透的本质。至于现在这副模样,垂垂老矣却神采奕奕,眼睛里不时闪过看起来睿智的精光,这对于它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论是幻化还是依靠虚空魔力侵蚀夺舍,对于它只是家常便饭。 高贵的虚空即将降临,我,则是先行者,终焉的王者,必将永远铭刻在虚空之上!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归于虚空! 这只是第一步,还有另一个虚空! 它能够感知到,这世界上潜伏着的另一股虚空力量,蛰伏,低调,古井无波。这让它感到惊疑不定,那股虚空魔力的来源让它感受到不安。是的,不安,这种几乎被它遗忘的情绪。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它觉得自己存在的时间足以横跨永恒这个概念。但不安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终于逆着遗忘大河缠绕于它。 师,这是它探知到的消息。让它无法理解的是,这个被称为“师”的虚空如同原住民一般扎根于这个世界,难道“师”不是同类吗?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世界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对于以上事情,外人一无所知。而天问那有些不同的直觉也正是来源于虚空魔力的共鸣。 虚空恶魔和地狱恶魔,那完全是两个概念。虚空中强大的存在甚至以世界为食,把整个世界化为自己的营养,这和地狱里的恶魔是根本不同的。 有不少虚空生物自比神明,然而事实上,它们或许比神灵强大许多,甚至足以横扫所有神灵。但在神明眼里,它们也是幻灭。乃至于它们所依托的虚空也是神明创造而成的,只是它们不自知罢了。 虚空梦魇,在虚空中不算是弱者,但也没有资格被称为强者,充其量就是在无尽虚空中游荡而避开更强大虚空的小角色罢了。即便如此,它依然有吞食一整个世界的能力。 它现在的小心谨慎,只是出于对不安情绪的一种珍惜,是的,珍惜。它不得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情绪,在它恒古的经历中,情绪已经被它遗失了太久,以至于它认为自己从来没有遗失。 而当天问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鲜血已经在分野平原上压出一块浓稠的湖。一百二十万的惨烈牺牲,撤离出来的军团寥寥无几,大多被打残。 只有妖族的军队借口押运粮草,提前撤离了在分野平原上的主要部队,其余的军队在这里被恶魔硬生生打断了脊梁骨。 天问的猜测应验了。地狱的恶魔从来都不是没有脑子,只是相对于智慧,地狱更崇尚暴力。迪蒙和巴卡尔联手演了一场戏,让出分野平原,吸引足够的联军,从飞鹰要塞,舍近求远,放弃了联盟精心防备的凿开永歌森林的线路,而是重新向北,折入天堑山脉的分支。两个恶魔军队的高等恶魔和中等恶魔统统翻山越岭,急行军下只费了一天时间就绕到分野平原的西面。 接下来就是彻底的悲剧了。 被一场策划好的胜利冲昏头脑,试图一鼓作气夺取天堑要塞的联盟遭到了可怕的屠杀。从西面直接杀进来的恶魔根本不是联盟能够阻挡的。 魔龙在低空掠过,翅膀卷起的魔焰风暴和龙爪收割漏网之鱼就已经让荒野之中的联盟大乱方寸。紧随其后的各种高等恶魔把联军防守的缺口瞬间冲成自由出入的路口。 随着战争的进行,联盟和地狱各自的特色越来越明显。 联盟这边依靠附加强力魔法防御的要塞和各族威力巨大的守城武器,可以让恶魔头疼不已,精良的准备配合精锐的战阵也可以给地狱放放血。 地狱这边就很清楚了,单兵作战能力完爆联盟八条街。一旦战场变得焦灼混乱,高等恶魔分分钟教育联盟什么是噩梦。还有就是种类繁多的恶魔,各自带有千奇百怪的种族天赋,也让联盟焦头烂额。 分野平原上的屠杀无疑是把地狱的优势最大化,联盟的优势最小化。一旦进入混战,恶魔就不需要指挥,而联盟这边指挥军队试图组织有效的抵抗总是被打乱。 而联军能做的,大概就是尽量掩护残余部队撤退了。就在今天,二十多支战旗永远折断在战场上,这意味着二十多个军团永远成为了历史,不可能重组。 每个战士尽可能灌力挥舞战刀,鲜血从破裂失声的喉咙里流出来,接着被巨大的痛苦麻醉到灵魂深处。 而接下来的发展,确实大大出乎天问的预料。本来在他印象中只会针对“月之痕的恶魔”的大陆组织在这一刻挺身而出,选择掩护联盟的有生力量,为幻世的斗争留下种子。 不说这算不算明智的决定,至少是一个勇敢的决定。天空被魔焰烧得乌黑扭曲,地上尽是熔岩和尸体,硫磺的味道和铁锈的腥臭混合在一起灌满鼻腔。惨叫和痛呼,挣扎和惨杀。这里不是地狱,但是正在变成地狱。 “我们要做点什么,”一个贤者会议中的预备贤者这样说道,他的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别人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通过被捏得发白的指节和通红的脸色,不难猜到他的激动,“是的,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或许他是疯了。 “我立誓此身为幻世而战,直至鲜血流尽!” “我立誓追求真理与正义,永不背叛幻世!” “我立誓庇护幻世免受侵略……” 当那个尚且年轻的魔法师在战场中大声背诵当初加入大陆组织时的宣示词,越来越多的成员为之动容,举起自己的武器,投入到这注定失败的战斗中去。 是的,保护幻世。 当初加入大陆组织时,不就是为了这个伟大而纯粹的愿望吗?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冷漠了?可以看着将士在前线舍生忘死而无动于衷。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势利了?为了活得更好而不择手段,为了权力而行事扭曲。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像我?忘记了初衷,甚至忘记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如果此刻的热血能够激起一度麻木不仁的心,至少我不至于继续浑浑噩噩。即使面对的是死亡! 恶魔的屠戮得到遏制,璀璨的光华在绞rou机的锯齿上绽放。大陆组织的成员竟然硬生生用自己构建的阻断层迫使恶魔停下了杀戮的步伐。 代价是生命,再清楚不过了。 魔龙轻而易举碾死一个魔法师,一巴掌就制造了一团新鲜的rou酱,残忍而暴虐。显然,大陆组织成员的热血激怒了恶魔。 残余的联盟军团在含泪撤退,一步一个血脚印,灼烫而沉重。背后的怒吼撕心裂肺,昨天还趾高气昂的魔法师老爷现在竟然在拼死掩护大军撤退,在给一个军团加持疾风祝福后榨干最后的魔力,被恶魔的骨刺扎穿了头颅。 人被杀,就会死。 人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所谓的命运,取决于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人,是否有足够的渴望罢了。你选择你实现。 从一点上来看,后悔永远太迟,而忏悔,如果你愿意为之付出代价的话,它绝不辜负。 “幻世!幻世!”黑铁之盟的大战士咆哮着,斩断自己被魔焰缠绕的左臂,迈着被恶魔挖去大块血rou的双腿,纵身一跃。在恶魔群里毅然自爆。 炫目的烟火,淅淅沥沥漫天血rou残渣铺满焦土地。 大陆组织觉悟了,或者说找回了自己的初衷,重新变得纯粹了。浴火重生,褪去浮华。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想要的,一直都拥有,现在才失去——幻世的自由与和平。 忏悔,一直在等,好在你会来的。 这一战,雷霆崖、万图森林会议、罗兰堡、北流阁、埃诺丝会议……大大小小十一个大陆组织宣布解散。 但这并非毫无意义,至少他们的牺牲保住了联军的有生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怒吼重新唤醒了大陆组织这个沉睡得有些老年痴呆的巨人。 他们诠释了大陆组织的意义——并非向幻世、地狱诠释什么,而是忠于自己灵魂深处的悸动——为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