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正在青音分析得热闹时，迎面便走来了一身玄衣的穆苏与一袭白衫的乐凌轩。我没有打断青音，也没想打断她，因为我甚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穆苏还是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俊脸，仿佛在陈述着一个事实，“这几日公务繁忙，很少顾及到雪婴的事。那日我将雪婴一手养大的小狼带给她时，她一脸恐慌，很是害怕。一个失忆的人却能记得一匹狼的凶悍，这与她昔日的观念很是不符。”

    乐凌轩皱了皱眉，若有所思，“这倒是有些奇怪。”他突然顿住，向我们看过来，道：“雪婴。”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片羽毛飘落耳畔，却很温暖，让人着迷。

    听见我的声音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的青音愣了愣，低声叫了声“公子”便不出声儿了。

    急急赶上来的妙陶来不及喘气便匆忙行礼道:“公子，乐太医。”

    穆苏也看了过来，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雪婴，你要去哪儿？"

    我看了穆苏一眼，并未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他，兴许想刻意回避。穆苏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府里人心心念念的公子，而于我却什么都不会是，我们之间有的只不过是一份救命的恩情罢了，还是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我转眼看向乐凌轩。

    “是你？你叫……凌轩，乐凌轩，对么？”

    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后，这几日再未见过他一次，他的模样我都记不清了，只有个烟水朦胧们模糊印象。

    乐凌轩点了点头，微笑着赞叹道：“你虽是失忆了，记性倒还很好。”

    我不禁小得意了一番。

    一旁的青音见着穆苏，连忙解释：“公子，青音自作主张，本想带雪婴出府转转，让她看看以前去过的地方，我想应该对她恢复记忆有所帮助。”

    我见穆苏什么也未说，什么也未做，只是朝青音的方向瞟了一眼，仅管如此，青音却像受了极大的压迫，压低了头，一言不发。

    我感觉气氛怪怪的，便附和青音说。“是啊，青音jiejie说要带我去以前熟悉的地方走走，说不定我就记起来了。”我看着穆苏，而他也看着我，眼里流淌着我看不明白的东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雪婴失忆一事，我也很难断定原因。她的脑部并未受创，周身又无外伤，用药汤也不能对症，让她多接触以前熟悉的事物，有助于她恢复记忆。”乐凌轩点点分析着。

    “这样，我带雪婴出府去一些她以前去过的地方，看看她的状况如何。”转而看向穆苏。

    穆苏深深地看了眼乐凌轩，又看了眼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自会小心。”乐凌轩点点头，轻笑道。

    乐凌轩带我出了穆府，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去除了穆府的地方，我很是开心。很奇怪，自上次后我就再没见过乐凌轩，这次出府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不免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止住了脚步，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我立在人群中望着他，不再走。

    乐凌轩回过头来看着我，朝我走来。他拉起我的手，带着我继续向前走着。我挣了挣，没挣开，便听他答非所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乐凌轩啊。”唉，又一个当我白痴的吗？我有些懊恼。

    他不急不缓地又问我：“除了名字，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仿若未闻，继续拉着我慢悠悠的走着。

    见他久久都不回答我，我只好拉住了他，看着他不说话。

    “你真想知道？”他侧头看着我，笑着问道。

    我点点头。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与我是什么关系。当他拉着我的手时，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给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亲切，很温暖。我总觉得我与他并不是病人与大夫的关系这么简单。

    “你若真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你跟我来。”

    他拉着我的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街头的叫卖声不绝如缕，擦肩而过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恬淡。

    街道上的繁华很快便吸引了我的目光，两侧的摊位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物件，琳琅满目。我挣开乐凌轩的大手，跑到一个摆着各种样式泥人的摊位前，一眼便相中了一个着绿裳的胖娃娃。我举着那个胖娃娃，看来看去，爱不释手。

    “姑娘，这个小泥娃娃真的很可爱，你就买下了吧？”

    “好啊。”我拿着泥娃娃，欢喜得不得了，转身便要拿着它走。

    “哎，姑娘，您还没有付钱呢！”

    “钱？那是什么样子？”

    只见那小贩“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姑娘您别开玩笑了，这世上怕是哪个垂髫小儿都是知道＇钱＇为何物的，姑娘您是在逗趣吗？”那小贩眼光里闪烁着狡黠。

    “你喜欢？”温润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抬头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板，这个泥人怎么卖？”

    那小贩快速地将乐凌轩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开眼笑道:“二铢，二铢。”

    我只看见乐凌轩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二铢？你是说用二铢让我买你这全部的泥人吗？”

    那小贩有一刹那的慌乱，随后即刻消失。“不不不，是二铢一个泥人。”

    “你可真会做生意！不过也罢，这个泥人我要了，就二铢。”乐凌轩将两个铜片丢给了小贩，继而转带我走了。

    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喜爱的泥娃娃，可是却不有多高兴。我越想越不明白，终于还是叫住了乐凌轩。“你说那两个铜片可以换那里所有的泥人的，可为什么只要了这一个？”不然我还可以多拿几个的。

    不想他却微笑着看我，对我说:“心爱的东西一个就足够了，哪里能贪多呢。”说着，又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一得愣，只觉得两边脸颊"轰”的一下便烧了起来。

    “再者，若是心爱之物，即便用再大的代价去换也是值得的。”

    他不急不缓认真地为我解释着，似乎有些暖暖的东西从心间流淌而过。他的声音温润的如同如渠水，他的笑颜淡如水墨画，我心下顿时生出个奇怪的念头，好想就这么拉着他的手，陪着他，一直走到落日尽头啊。

    乐凌轩带我走过许多地方，陪着我看过许多从前走过的地方，虽然我只有熟悉的陌生感。他陪着我看静女其姝，贻管桥头;陪着我赏霜菊凋零，黄花漫天;陪着我听茶楼说书，画楼丝竹。

    这一天，我好开心，就那样同他从寒日初阳走到日落山河。

    “我今天好开心啊，你呢，开心吗？”我们坐在商丘最高的楼阁的屋顶上，他说，从那里看日落最美。

    “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他望着远方的天边，眼里满是迷离，带着淡淡的忧伤。这是我的感觉。

    “如果你肯带我出来，我们还可以有许多个今天一样开心的日子啊。”我笑着对他说道，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快乐。

    他突然转过头来，很严肃的看着我，说道:“雪婴，既然现在你这么快乐，不要过去了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在担心治不好我，便道:“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过去啊，我想知道过去的自己，想知道过去的人和事，也、很想知道过去我脑海里的你。”我顿了顿，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继而转头看向远处的天边。“如果……如果你不能治好我，那也无所谓，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你……不用担心。”傻傻的，我总以为他是担心我，真是奇怪的直觉。

    “如果过去是伤痛的，是酸苦的呢？你还是想记起来吗？”我看见了他紧皱的眉头间的那团忧愁，迟疑着，好想伸手去为他抚平，可是终究也未做到。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也算是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总该还是会有一些快乐的记忆吧！等我找回那些快乐的记忆后，我会记住它们，也不会再伤痛的。”我笑了笑，看向天边孤风残叶，那样萧瑟。

    其实听见他的话后，我也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过去是怎样的，为什么他也来提醒我不要记起来。

    他久久地凝视着我，良久后才像是做了一个很难绝断的选择，哽咽的说道。“雪婴，如果哪一天你记起来了，你要记得我，我是······你的哥哥，最疼爱你的哥哥。就算哪天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会永远守护着你。”他伸出那只宽大的手掌，捧着我的脸痴痴的望着，仿佛时间都静止在了那一刻。

    我靠在他的肩上，陪着他，等着看远方的夕阳慢慢落下山头。谁都不知道，悄悄躲在周围的乌云早就预谋好了—切。阳光渐渐消失在了大地上，天色暗了许多，秋风渐起，漫天枯叶，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街上的叫卖宛转，冷冷清清，不复繁荣。深巷里的青石板路一点点被润湿，湿滑的青苔沾湿行人的布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