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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几进院子的大宅子里,人头攒动,挤满了来购物的老百姓,顾念在人群里艰难地挪向自己之前打好眼的几处摊子,一样买一堆,提了满手,再辛苦万分地往外挤。

    来购物的人们因为环境的嘈杂,多数都扯着嗓子跟身边的同伴说话,顾念听到不少新鲜的家长里短狗血八卦。

    顾念百无聊赖地走着,听到身边有人在说上安郡永洛府正月有大型庆典,庆祝建城整整五百年,会有很多吃喝玩乐的好东西,听说还会有大户人家搭台子抛绣球招亲。

    身边的群众对绣球招亲很感兴趣,顾念对庆典动心,宋亦柏送她的那几个薰衣香料她很喜欢,但想到长途跋涉的辛苦,她又不想凑那个热闹了,届时永洛府的人口密度,肯定不比此时此刻的京货庄口少多少,为了几包香料受那个罪太划不来了。

    一身大汗地回到家里,又忙着把年货包成几个包,写上收礼人的姓名,第二天全部提去医学堂,送给老师和师兄弟们。

    杨益怀转交给顾念一封请柬,这次是董公子请大主顾们吃席,和安堂不少外地药材都由董记船行运送,宋亦柏既是董元庆的私交好友,自然会亲自出席。

    顾念又腿软,在她的记忆里,柳家也是董记的主顾,就是不知在不在这次的宴请名单里。

    杨益怀让顾念自己去找宋二公子打听,他不方便出面,只能祈祷柳家换了合作的船行。

    顾念找到宋二公子,以宋亦柏希望自己跟柳家人聊一聊新鲜药材的事做借口,跟二公子打听柳家是否出席这次宴席。二公子很肯定地告诉顾念。柳家不来,自从他们二房次子娶了陈记船行的三小姐为妻后。柳家就成了陈记的固定主顾。

    陈记是仅次董记的城里第二大船行,柳家能跟陈记联姻,挺不错。顾念真心这么认为。

    既然柳家不会出席,顾念就放心地准备着装,好参加宴会。

    时隔这将近半个月,再次见到宋亦柏,顾念还正欣喜在一群陌生人当中看到个熟人的感觉好亲切,宋亦柏一眼横过来,“从现在到年前。还有好几场应酬,我能不能请你多少保重一下贵体?”

    顾念惭愧地低下头,保证一定四肢完整地出席各种场面。

    宋亦柏没辙地摇摇头,示意顾念跟上。去认识几位朋友。

    今晚的应酬气氛很轻松。因为是董元庆作东,客人们派来的代表,也是家中的年轻人。一群年轻人坐一块,自然是各种欢声笑语,比跟长辈们在一块要惬意得多了。

    酒席一直吃过了二更,酒楼上下就只剩了他们这些客人,这才尽兴地散场,相约下次换谁作东。另找个好地方再聚一聚。

    众人出了酒楼,互致晚安。各上各的马车打道回府。

    顾念的马车行至半路,车夫想抄近道早点回家,就离开了平坦宽敞的主干道,提早拐上了相对狭窄房屋密集的小街,结果很不幸地遇到了堵车。

    街两边吵吵闹闹,沿街住户的窗户都透出灯光,街上还有人来回奔跑喊叫,顾念还在仔细分辨那些人喊的都是什么,车夫掀了帘子道:“顾大夫,前面有户人家失火了,怕是要耽搁一会儿道路才能通畅了。”

    “掉头吧,别在这掺和添乱。”顾念靠着车板壁懒洋洋地说道,这一晚上虽然极力控制,但还是多喝了几杯,这会儿不想动弹。她怀疑自己酒量见涨。

    车夫到车后望了望,可没想到就这点耽误,连倒车掉头的余地都没有了,看热闹的百姓把整条街都堵死了。

    顾念无语地从车厢里爬出来,跟车夫坐一块吹冷风清醒头脑,失火现场有啥好看的,还不如暖被窝舒坦呢。

    从街坊们断断续续的话里得知,火烧得不大,被更夫及时发现,已经扑灭了,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那户人家入睡前没有收拾好烛火引发的火灾。每到冬季因这个原因发生的火灾多不胜数,估计衙门收尸都收麻木了。

    顾念侧耳听了一阵,又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原来失火的不是民宅,而是一处做生意的场所,是一家私驿的分号,这里商户民宅多,设点的好码头,不需要多大的门面,就足以收发整条街的信件包裹。

    本来都有些昏昏欲睡的顾念,瞬间来了精神,秦如栩正在做大车行和私驿的背景调查没几天,今天一家私驿分号就失火,有没有这么巧啊?

    顾念忍不住站在车架上向着火灾现场的方向眺望,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就是使劲地看。

    “我说,顾大夫,伤好了就忘了疼是吧?”身旁突然冒出来一个男声,带着调侃的笑意,却把全神贯注的顾念吓得腿抖了一下,扭头一看,居然是骑马的秦如栩。

    “秦哥,你要吓死我啊,本来我站得稳稳的,让你一吓万一摔伤怎么办。”顾念在车夫的搀扶下小心地坐了下来。

    “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在这干嘛?应酬?”秦如栩翻身下马,牵着缰绳。

    “是啊,本想抄近道的,结果被堵在这了。你也是收到消息过来查看的?聚兴顺离这挺远的啊,难道这大火烧了很久了?”

    “不是,我也在外面应酬,这不也是散场回家么,经过前面街口,听说这里发生火灾,拐进来看看。你来很久了?听到了什么消息没?”

    顾念望着秦如栩的眼睛,神情严肃,“坏消息。”

    秦如栩神情跟着凝重起来,“失火的地方我知道?”

    顾念点头,示意秦如栩凑近点,与他耳语,“是一家私驿的分号。还没听说发现尸体。要不你过去看看?”

    秦如栩把缰绳交给顾念,飞奔进了夜色里。

    不知等了多久,始终不见秦如栩回来,反倒先听见街坊们在喊找到尸体了。并且在往顾念的这个方向过来,显然是要往衙门去的。

    街上的人群散了一些。让出道来让运尸的车子走,顾念也赶紧从车上下来,笨拙地把马牵到一旁,幸好马儿温驯,没给她惹麻烦。

    一辆蓝布蓬车驶近,秦如栩跟车夫并肩坐着,到顾念跟前,他下车牵马,顾念松了缰绳。伸手摘下自己车头上挂着的灯笼,冲到了那辆蓝布小车前,掀帘子要看尸体。

    “顾念!”秦如栩一把抓住拉回来,低声耳语。“别看。烧死的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我看看烧成什么样,我连差一步就变巨人观的尸体都看过。”

    “那也不让你看,别耽误送衙门的时间。”

    “那你有初步验尸不?是意外。还是谋杀?”

    “从衣着和死亡位置看,这人是守夜的,就死在他们那个门店里。听救火的人说,他们赶来时发现门窗紧闭,有可疑的烟味,隐约的火光。门板发烫,不能用手摸。用斧子劈开外层活门板后。火焰窜了出来,内层的门上的窗纸早就烧坏,这一见了风,火势一下就起来了,把门楣都烧着了。我的初步怀疑是室内不通风,炭毒昏迷,未燃尽的烛火点着了桌上正在整理的信件,最终引发了火灾。”

    “听上去貌似是意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凑巧了,让人生疑。等到了衙门,叫仵作好好验一验。”

    “怀疑过在你平日打交道的人群里有内鬼的存在吗?”

    “以前没有,现在不敢肯定。我跑到那里,看到一塌糊涂的现场,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背景调查打草惊蛇了,我的嫌犯显然更加狡猾机敏心狠手辣。”

    “若真是如此,反倒是凶手犯错,告诉了你可能有内鬼的存在,还送给你破案线索和方向。等把尸体洗干净后,记得检查是否有外伤。伪造火灾,意图毁尸灭迹,这是高难度的技术活,没那么容易做到自然完美。”

    “是的,怎样让受害人呈现出符合意外失火身亡的尸体特征,需要很强的布置现场的能力。”

    “所以要检查外伤,颈部有没有勒痕或掐痕,头上有没有钝器打击的伤痕。尤其是头部,要仔细检查,因为高温会让头骨裂开,这一特点能很好的隐藏钝器击打造成的伤口。”

    “那得剥开头皮了。没有家属同意的话,不能擅自处置的。”

    “秦哥,以你的经验,想必你也知道,即使鼻腔咽喉留有烟尘,只能证明死者死于窒息,而不能排除死者在着火前就已经昏迷的可能性,这需要别的证据来支持论证。如果真是为了隐藏证据的谋杀,又是行家干的活,而且目的就是为了能以意外事故结案,肯定不会留下太多线索,身体表面找不到,那就从骨头入手。我非常希望这是一起独立的意外事故。”

    “好吧,那你说说吧,如果真是头部遭重击,昏迷后,被凶手伪造火灾现场,真剥了头皮,该怎么与正常的痕迹区分开来。你刚刚才说,高温会让头骨开裂。”

    “很简单。高温造成的开裂,是顺着头骨的骨缝方向自然裂开。而打击形成的伤口,裂痕自然是以伤口为中心向外开裂。头骨就那么几块骨头,骨缝就那么几条,数数总会吧。这案子肯定是廖诚亲自负责,对他的技术你安心啦。”

    秦如栩微露一丝了然的笑意,说声再见,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马车直奔衙门而去。

    顾念抖抖被寒风吹麻木了的身子,挂回灯笼,爬回车厢,街上交通渐渐恢复畅通。

    经过火灾现场,门脸被烟熏得漆黑,连招牌上的字都看不清,只好放弃收集线索的想法,回家睡觉。

    次日,顾念没跟杨益怀说那火灾的事,但她回到家后,抽空去找了包寄桃,跟她说了这事。但验尸结果怎样她不好直接找廖诚打听。

    包寄桃让顾念不用担心,打听消息的事包她身上,她也很想知道,那个私驿分号是哪家的买卖,东家又是否知道什么,那个死者是什么身份。

    她也希望只是一起单独的意外事故,否则若真是秦如栩的背景调查导致的打草惊蛇,那真是叫人哭笑不得。这说明沉沙帮放在城里的暗桩不止一个,搞不好衙门里就藏着一个,不一定要身居高位,甚至只是未入流的差吏,只要有心,从衙门里的闲言碎语中一样能重组重要情报,传递消息。

    而这些未入流的职位里,那些掌管文书档案,核拟稿件的掌案书吏们,是嫌疑最大的内鬼。书吏地位不高,但有实权,相公老爷是朝廷官员,贿赂是犯罪,底下招雇的吏差却手松的很,他们地位低,收入差,各有各的找钱手段,说得难听点,顾念的身份能洗白,多亏了这些书吏写了几笔字的功劳。

    秦如栩要做背景调查,他必须通过衙门请书吏们帮忙,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当中有人通风报信。

    包寄桃按按隐隐作痛的额头,写了封信,托街上的车夫捎去聚兴顺给秦如栩,提醒他注意那些书吏。

    秦如栩在当天的稍晚些时候,在自己房里看到包寄桃的来信,拆阅后,发现跟自己想的一样,书吏们有最大嫌疑,但他又不能如实告诉府台大人,这不等于是打大人的脸面,指责他御下不严**横行。

    事到如今,只能依靠自己人,排查书吏,找到与那家私驿有关联的那一个,就不信这帮吃公家饭的真的舍得丢了这份差事。

    他要求的背景调查详细到就像挖东家和所有雇员的祖上三代,倒不一定就是让沉沙帮的暗桩发现了威胁,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人背着东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得知衙门在查底,心一慌,干脆铤而走险。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至于昨天在现场发现的那名死者,家属已来认尸,尸体表面留下大量烧伤痕迹,但没找到击打的伤痕,鼻腔咽喉内有大量烟灰,头发烧焦所剩无几,头皮有几处烧坏,很难看出有没有钝器击打的痕迹。

    他对顾念的提醒有些耿耿于怀,好不容易说服廖诚,让他去说服家属同意剥开头皮检查头骨伤痕,但家属没有同意,而尸体也没让领回,明天还有机会再谈一谈。

    秦如栩疲惫得伸了个懒腰,倒在了床上,决定在晚饭前先小睡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