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浮屠山事【1】
白悠兮显然没有忘记昨日兰陵神尊叮嘱的一句：“明日是休息日子，将你一人留于神尊阁，为师实在不放心，不如你便随为师一同去浮屠山办事。” 说起来便是拜师以来首次当差，还是跟着神尊大人当差，这差事必然了不得，即便是个小差事，也是由神尊大人亲自当的，那说起来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故而翌日她便醒得早早。 兰陵神尊自然醒的比她更早。 凌晨朝阳破空，白悠兮穿戴整齐到达九曲回廊时，兰陵正拿侧影对着她，面朝着满湖清新动人的兰花，正抬着袖子，执一根梨木虬枝蘸点着兰花瓣上的朝露。 朝露圆润如珠，倾轧着花瓣滚入兰陵手中的琉璃瓶中。 那是冬日明亮晴朗的早晨，兰湖上昨夜的纯白雾色还未全部褪去，那厢神尊大人的侧影如一片裁下的素白流云，长簪乌发，如两笔随意勾勒的极简水墨，秀骨难描。 这本是六界之内位高权重之人，这本是普天之下最为清淡也最为无情之人。 白悠兮一早的心绪便被这幅渺远的意境画拉去老远，直到她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张口唤他一声“师父”，那人才微动了眉眼，侧头看过她，淡道：“你来了。” 白悠兮屈膝：“徒儿给师父请安。” 兰陵转过身来，拢了拢袖子，收起琉璃瓶，另一手中的带着白露的虬枝轻触了白悠兮光洁的额头。 额间有股淡淡冰凉湿润之意，弥漫开来清新提神的兰香。 白悠兮不解看向兰陵。 “兮儿，可是来了神界之后不服此处水土？为师见你脸色暗沉，似是多日未曾睡好的模样。这点兰露对你有所好处。” 白悠兮如实相告：“不瞒师父，徒儿思念已故亲人，觉着自己入了神界，拜了师，但未曾向亲人报过平安，也未曾去过雪山祭奠先故，这几日深寒露重，徒儿在夜里每每念起狐族往事便觉心中有愧，不得安眠。” 兰陵见白悠兮面色凝重，也许了她一片感天动地的孝心，叹道：“近日为师忙于浮屠山之事，不曾顾及到你的感受。世间感情多生羁绊，唯生养之恩最为不可辜负，这几日你随在我身边，有事我便遣你，无事你便带着这令牌，回一趟凡界吧。” 白悠兮接过那令牌细看，同是一块凤凰浮雕紫玉令牌，只是那凤凰头部处，镌了个不大不小的花纹，同兰陵衣裳上绣的纹路是一模一样的。 “逝者已矣，生死轮回皆是世间常态，你也不必多加沉湎，既入我沉香山门，便把此处当作栖身之所，师门皆为长辈，我门弟子自成一家。如此可好？” 听得师父劝慰，白悠兮也只得感激地磕个头，把令牌藏到怀里。诚然，入神界许久，兰陵神尊从不曾亏待过她，都是任着她性子，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而恰巧白悠兮又是个懂事乖顺的，平日课业从不落下，自然是让兰陵神尊极为放心的一位徒弟。 如此师徒倒也相安无事，但在白悠兮看来，却是偏偏少了些什么，又多了分什么。 白悠兮答不上来，只是未曾等她追根究底，兰陵师父已带着她腾云前往浮屠佛山了。 浮屠佛山耸立于南海之上，南海广阔无疆，群岛列布，同样也是白莲神女芳迹踏过最多的地方。 天下皆知，白莲神女乃六界难寻的绝世女子，曾有无数仰慕者前来南海寻其芳踪，仰慕者自然都很识得大体，知晓白莲神女清心寡欲且样貌与能力皆皆是不俗的，就没抱着能抱得美人归的白日梦，只是单单见一面便也算能了却此生夙愿了。 天下还皆知，白莲神女同那兰陵神尊本是缘分颇深，二位远古之神甘苦与共千千万万年，也算得上是情比金坚，奈何神界诸神向来不愿启齿男女欢情之事，两人的关系仍旧是明里暗里说不清道不明。 虽到现在都没有个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的结果，却是许多神明眼中无可匹敌的一对璧侣。 这许多神明中也包括凤凰之乡白沚大洲的帝君，也就是白悠兮那位貌似年幼，实则老成的洛九桑大师兄。诚然，洛九桑整日跟在兰陵神尊身边，六界之事洞悉得清楚，也不比神尊师父差。 兰陵平日无暇教导白悠兮神界戒律，便由洛九桑向白悠兮坦述一些神界历史，而洛九桑同白悠兮谈得最多的，却是神界乃至其余五界的荒唐野史。 野史便是野史，白悠兮总是即听即忘，而记得深一点的，要算是这一桩，仙界玄女每至一年惊蛰之时都要向神界进献织云衣料，那料子上头的绣样皆皆出自仙界那善于倒腾花汁颜料的绣娘之手，而玄女此行主要目的，却是为了能看上一眼渺神宫七聆，传闻许多年前渺神宫七聆前去仙界西王母处寻青鸟翎羽的时候不慎被青鸟尖喙啄伤了眼睛，恰巧被玄女救下，一面定了情谊，无奈宫七聆风流成性，最终还是伤了玄女芳心，回了神界自在逍遥，玄女一片痴心无处安置，仙君夫人瞧着她可怜，便把进贡织云衣料的活儿从绣娘手里搬到了玄女手里。 还有一桩，那是有关她那神尊师父和白莲神女的。那是千年前大战，前任魔尊炎罹下套让兰陵神尊受了重伤，白莲神女自废一半修为替他挡了一掌，又拖着没好的身子替神尊寻到了治疗心疾的寒冰池，也就有了玉龙山每隔百年都有神祇取冰的佳话传奇。 故而甫至浮屠山无妄殿，便见到笑迎而来的白莲神女时，白悠兮很是识得大体地退到了兰陵身后，眼睁睁将兰陵身边的位置空给了白莲神女。 白莲神女见到兰陵新收的女弟子先是一愣，继而便是微微一笑，引着兰陵坐了上位。 “莲姬，晨安。”兰陵将袖中琉璃瓶掏出，递到白莲神女手中，“近日又到了海中鲛魅吟歌之际，本尊念你又要无法入眠，便为你采了些阁中兰露，望你好睡。” 白莲神女有礼接过：“兰陵挂心，恰好南海的鲛绡已成形，待鲛魅过了此吟唱寻欢时节，我会按照旧例遣阿音送过去。” “阿音可已成人形？” 白莲神女笑笑：“它昨夜告诉我，它想成个男子的人形。” “男子，”兰陵沉吟一番，“若有个男子能伴你身侧也是挺好的，你孤身千年，独来独往掌管四海着实不易，座下除了鲛魅也并无弟子，阿音伴你多年，若成个男子的人形，你凡事也方便些。” 白莲神女不答话，捏着琉璃瓶，眼中却黯了黯：“嗯，你这么一说倒也委实，委实是件好事。” 白悠兮站在兰陵右后侧，望着神女手中的琉璃瓶浮想联翩，想着今日早晨师父如此用心地收集着兰花露水，想着神女与师父之间的情比金坚，失神许久，待众佛坐定，她回过神来，心中却莫名多了几分失落。 那本是师父与神女之间的纠葛，有没有感情自然不是白悠兮说了算的，只是那番默契，却也不是寻常关系随随便便就能建立的起来的。 这些日子困扰浮屠山众佛许久的，是那人界瘟疫之事。那本是场寻常的传染病，但人界浊气过甚，未曾超度的亡魂也愈积愈多，将那场寻常的传染病祸害成了人人骇怕的绝症瘟疫。 鬼界压不住怨气冲天的恶灵，求请浮屠山众佛前去人界超度亡魂，无奈亡魂凶悍，无数受瘟疫所害而死的人又填积愤怨不甘之气，人界一片乾坤颠倒，人性沦丧，众佛虽有悲悯芸芸之心，却无力镇压惨烈亡魂之气，故寻到了诸神所在的沉香山，请了兰陵筹谋镇压亡魂之事。 这本是极其正经的一件事，白悠兮也在一旁一点点听着，只是没有想到，一位小沙弥突然破门而入，拜倒在首座灵佛之前，断断续续地喊着：“师父，师父不好了！昨日救下的女施主闯进来了！” 首座灵佛微微皱了眉，威严道：“慌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庄重严肃的会议被打断，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到这场突发变故上头，正当那跪倒在地的小沙弥惊惊慌慌指着门外之时，剑刃拂割着地面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一袭大红衣裳映入朝佛殿所有人的眼帘之中，那位小沙弥口中的昨夜被救下的女施主，正蓬头垢面的拖着一把滴血长剑喘着气踉跄进门。 女施主扶着殿门，抬起一张污浊的脸，脖子上血迹斑斑。 看得出来，她手中的那把剑应该是刚刚架在她自个儿脖子上的。 她是在以命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