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万中无一
陈玄通心情忐忑，丝毫没在意飞鱼先生口中所说言辞，更没心思计较所说的“四海八荒”究竟是为何物。早已坚如磐石的修士之心此刻竟然波动异常，一心只悬在那孙儿身上。 陈一江被无形之力包裹动弹不得，自己像似件物品被飞鱼先生端详，时不时还伸出枯槁手指在身上又摸又戳。只觉得心头恼火，可偏偏无法反抗，片刻之后见飞鱼先生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出声喊道：“飞鱼老头儿，你瞧够没有？你这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防冻涂的蜡么？” 陈一江前世活了二十七岁，只是一个普通的三线城市青年，和大多数人一样上班下班，没事打打游戏，生活的压力让他时常感觉窒息。如今穿越到大荒人族五大宗门之一的离火宗，身份更是离火宗主的嫡亲孙子，其身份尊贵无比，可以说在整个大荒之中，也没有多少人胆敢说比他更有身份地位。这从底层人物瞬息变成名副其实的大家族公子哥，任谁都不免膨胀，再则离阳真人对其十分溺爱，于是说话便更加的口无遮拦。 飞鱼先生将陈一江放下，眉头紧锁，似乎陷入沉思并未答话。陈玄通见自己孙子这般出言不逊，本想出声赔礼，只是看飞鱼先生垂眉思考的模样，便没有出声，于是转脸瞪了陈一江一眼。 传说中金丹真人一怒大荒皆胆寒，只是大名鼎鼎的离阳真人显然被自个儿这个孙子摸透了脾性，反而被陈一江狠狠一眼给瞪了回去，两相对视下竟然是以陈玄通败北而告终。 沉吟良久，飞鱼先生才微微抬起双眼，眼神中尽是茫然之色，还未等陈玄通出声询问，便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莫非天意如此？” 陈玄通连忙出声道：“先生，我这孙子可有法子医治？” 飞鱼先生回过神来，微微叹息了声，摇了摇头说道：“此子根骨绝佳，乃不出世的良才，只是经脉不通气海，修行恐是无望了。” 一旁垂首的孔升翁抬头，满脸震惊。陈玄通面色发白，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只有陈一江在一旁咕噜咕噜的喝着茶水，连连赞叹好茶。 此行来的目的，陈一江内心清楚，前世二十七年，加之今生的七年，他的心性满打满算已经三十四岁了，他只是有一个幼小的身体罢了，却不能用小孩去形容他。 初次到大荒的时候，充满了迷茫和震惊，逐渐了解之后却又带着欣喜。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梦想？前世看过无数修真小说，看过无数穿越之后一鸣惊人的主角，如今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一出生就是大荒最为尊贵的人之一，他可以享受一切修行的最好资源，可命运偏偏给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他体质有异，不能修行。 万中无一的体质不仅仅只有绝世高手，还有绝世废材。而他无疑是后者。 当他接受这个命运，开始无法无天的享受生活的时候，老头子跟他说带他去一个地方，极有可能让他能够修行。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他这些日子异常活跃，甚至在心里计划着要如何苦修，以后像老头子一样成就金丹，寿元千年，乘风御剑转瞬千里，名剑所指大荒皆震撼。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捉弄人的顽皮孩子，在绝望的黑暗里给你丁点希望的光芒，这点光芒在无限的幽深黑暗中弥足珍贵，在无尽的黑暗里飘荡许久的人突然见到，便会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奋不顾身的奔去，只是他们似乎忘了，这点点柔柔弱弱的光辉，不足以点燃梦想。 陈一江紧紧的捏着茶杯，五色仙芝草绚烂的灵气还在唇齿流转，可不知怎么的，嘴里却没了滋味。 良久，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传来，飞鱼先生叹道：“此子之殇，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话音刚落，从始至终都未开口的孔升翁竟然沙哑着声线，颤巍巍的说道：“君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随即也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陈玄通满脸苦涩，说道：“当真泯然众人矣”，言辞之中隐隐有心痛之意。 飞鱼先生叹息说道：“还望真人节哀。” 三位老翁皆是面露苦涩，唯有陈一江不合时宜的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天道茫茫，一切皆有定数，修真之人或为功名，或为长生，为功名者千秋万世后不过史书之中几笔功过，留于后世一段茶饭之余的闲谈罢了，求长生者纵使金丹有成，也不过苟活千百载时光而已，谁又能真能逃得掉大道循环，又躲得掉那最终的一冢荒土？不管是修真之人的千年万年，亦或者是那凡夫俗子的百年市井，与之茫茫天地时间相比又是如何？所谓人生天地之间，不过是白驹过隙，瞬息而已。” 幼小的身躯站在三位强者老人身旁，显得弱不经风，可此时的气势却极为诡异，没有孩童的天真，反而有着无为的洒脱。 三位强者都是面露诧异，陈一江继而笑道：“更何况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有觉得伤心，你们又是为何而悲伤呢？” 说罢转身离去，步伐极小，却十分坚定。瘦弱的身子披着火红袄子，上绣一道青色剑纹，上书三个篆字：子夜歌。 三条千丈巨船从远处驶来，传着呜呜的苍茫号角声，轰轰的鼓点如同奔雷，无数妖众站在船舷齐声应和： “桃花坞妖众拜见君上” “忘川谷妖众拜见君上” “摩天崖妖众拜见君上” 七道百丈长的庞大身躯在巨船前的天空悬立，遮天蔽日。 陈一江依旧往前走着，对这震撼场景毫不在意，甚至都不愿多抬头张望。 陈玄通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匆匆向飞鱼先生告辞，几步便追赶到陈一江身旁。 看得二人离去，原本神采奕奕的飞鱼先生突然像是老了几岁，抬眼望着天空张口淡淡的说道：“子纯，你去送一下二位吧。” 巨船前方的天空中一道白色的巨影掠下，俨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巨虎，落地之后身躯变化为丈二长短，在陈玄通爷孙身侧口吐人言的说道：“二位请，我驮二位出去” 陈玄通向巨虎拱手，也不多说，拉着陈一江便飞身而上。那巨虎驮着二人，足下生风，几个腾挪之后便不见了。 待得子纯驮着二人远去，孔升翁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此子究竟是何病症，就连君上都无丝毫办法？” 飞鱼先生摇头叹息道：“原本筋脉不通气海，这等事也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此子的命格玄奇，我尽然无法窥见丝毫，似乎有一层厚重白雾包裹，无法看清。” 孔升翁说道：“兴许这就是天书所说的天选之人才有的奇异之处。” 飞鱼先生叹道：“可惜他天生筋脉气海残缺，而命格又被迷雾包裹，即便是我，也无法为他洗经伐髓改变命格。” “君上，莫非他不是天书所说之人？”孔升翁问道 飞鱼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是他不假。” “可若是他，为何他又无法修行？”孔升翁又问道 “哎，大衍之数五十，用其四十九，还有一数为变数啊。”飞鱼先生叹息着“四十九之数能推衍天地经纬，唯独那一数不能推衍，视为变数，而这天选之人，身上便出现了变数。” 孔升翁眉头紧锁沉默不语，飞鱼先生随即又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天意啊天意，天要亡我四海八荒，我又能奈何？”不过虽是大笑，但声音之中颇有凄凉。 飞鱼先生缓缓站起身来，原本瘦弱佝偻的身形陡然发出骇人气势，仿似周遭空间都扭曲起来，浑浊的双眼一扫茫然，露出鹰隼般的锐利锋芒，张嘴尖啸一声化作一道青光掠像远方天空。 随即远方天空惊雷四起，隐隐传来海啸巨浪之声，一道庞然大物的身影陡然出现。 此物为一只凶气跋扈滔天的金翅巨鸟，身之大不知几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日北冥咒逝川底，李鲲飞鱼显出许久未曾显露的妖怪真身。遇水而化鲲，击水三千里。入空而化鹏鸟，扶摇九万里。 无数妖怪叩首，此刻口中所喊不是君上。 “咒逝川妖众，参见鲲鹏圣帝。” “即日起封锁咒逝川与八荒之门，任何妖族人族不准进出，若有违令者杀无赦，咒逝川妖众全员镇守两界山，立刻出发。” 这日，无数妖族修士在咒逝川底鼓角争鸣往两界山赶去，肃杀且苍凉。 子纯驮着陈玄通爷孙二人一路奔向咒逝川与大荒交接的边缘，方才万妖集结的场景让陈玄通震撼莫名，他作为大荒的至强者，在方才那翻阵势下竟然心生无力，仿似自己如同沧海中的一片孤舟，任何一点风浪都能将自己拍到粉身碎骨。 那千里巨舰为何物？那些身长百丈的大妖又是何物？此时驮着自己的这只白毛虎妖又有多强大？ 他曾想过这些都是金丹修为，那位飞鱼先生很可能是元婴老怪，可当下却迷茫起来，隐隐竟觉得这咒逝川的实力远非如此。想着想着，又想到，若是这咒逝川这股妖族势力联合北方四洲的妖族，南下入侵人族的时候人族能不能抵挡得了？ 陈玄通想到此处，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不知道友是何种修为？” 子纯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先生还是不必知晓，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好。”子纯的声音极小，像似游丝一般，但是偏偏能让人听得清楚。 陈玄通还是不打算放弃，追问道：“莫非道友已经破丹化婴，成就无上元婴？” 子纯沉默了下，缓缓说道：“算是吧。” 陈玄通倒吸了口凉气，心下骇然。元婴，在大荒之中只听闻璇玑榜上记载金丹之上有元婴，但何人又亲自见过元婴真人？如今陈玄通见到，虽然不确定这巨虎是不是说谎，但是他觉得七八成把握，这巨虎是金丹之上的妖修。 不一会儿巨虎将二人驮至一处平台，将二人放下之后化为一个俊朗青年，拱手说道：“从这出去便是大荒北冥，我不便出入咒逝川，故此就不多送二位了。” 陈玄通与子纯作别，祭出飞剑便带着陈一江化作一道火光破空而去，刚飞出咒逝川，突然一道声音在心中响起。 “咒逝川之事切勿向外人提及，此地已经封锁，以后也别再来，切记，切记。” 陈玄通应了一声，一路向南往离火洲方向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