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东巡拜日碧玉钩
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刘彻东巡,到成山拜日,登芝罘。 “阿娇,这海上的风物果然与长安等处不同,怪不得岳儿那么喜欢海。”想那时刘岳扬帆而去,也便是从这一带走的,刘彻带着人马八百里加急的赶,却依旧只是看到扬帆远走的船只在碧空碧海之间,遥遥远去的影子。 那时候,刘彻的心里很疼痛,曾经是他骨血一部分的孩子,曾经想过要以天下相托的孩子,竟然就那样绝然的离开了,所以现在对刘玄,刘彻部是分外的宽容。 “世间有万千风景,我们终其一生所能见的,无非二、三,而岳儿所思所想的便是这二、三之外的风景,所以是注定留不住的。”阿娇凝神看着远远的碧波,海天一线的地方,是惊人的波光卷洗过之后,流下的干净蓝色,深深浅浅的交织成神秘而幽远的境地,令人不得不发出感叹与幽思,这是何等美丽的地方啊。 惊涛拍案的声音,忽而柔婉,忽而惊憾,松风阵阵之中,闻得几声鸟叫,啾啾地自头顶而过,顿时间,阿娇只觉得像是现代的时候,来海滩渡假一般,只是再回过神来时,看到刘彻眺望的样子,才讪讪笑了,海还是那样的海,是人不同、时间不同罢了。 刘彻收回目光,看着身边明媚的阿娇,声音轻暖地响起在波涛声之间,和谐而舒缓:“岳儿,若有一天回来,定会从那海深处带回很多故事吧,只是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回来,不会等不到的。”只怕再见到时,刘彻和她都已经老了,那时候的会面,却是为了永别。 “阿娇,如果我不找你回来,这长天碧海也是你向往的吧?”刘彻从阿娇迷醉的目光里看到了渴盼,这一生,他能给阿娇尊贵的身份与情,却无法给予阿娇自由与平淡安宁,而这却恰是阿娇所求的。 向往,对,从最初向往到如今,可是真要去了,只怕会舍不下很多人吧,其中份量最重的自然是刘彻。阿娇侧着脸看刘彻,脸上渡着一层碧蓝的光浑,洁净而温和:“彻儿,我向往天涯云水之间,但江湖间的自由虽好,我却已经舍不下彻儿了。” 刘彻眯着眼睛,浅浅地抿起一个笑容,胸口瞬间被填得满满的,扣住阿娇细软的手指,刘彻似乎觉得,比之抚平四夷,这更能让他感到满足:“如果有来生,阿娇,我陪你去看遍天下的风景如何?” 来生?以前阿娇当然不会信来生,可是这番际遇之后,由不得不信这人世间的玄妙,于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来生遇上,我们还能坦荡相交,全心以待,那么想来我是愿意和彻儿行遍天下的。只是来生毕竟太渺远了,我不想为它做什么承诺,怕做不到。” “不要阿娇承诺,我也不承诺,若有再遇见的机缘,我们就一起行遍天下。”刘彻对于阿娇的这番话是理解的,于是也不再做什么承诺,只盼着真有来生时,还能遇着阿娇,一偿此生没能达成的愿景。 “好。”如果只是这样,阿娇心想,就算是千年后,说不定也愿意等上一等的。 返回长安的路上,经过一个小地方,却见了满江桃花开得极为灿烂,刘彻知道阿娇喜欢桃花,便只让几名侍卫随着,带着阿娇下了车辇,一路步行着赏桃花。 两岸是桃花夹道,落英缤纷,漫天飞舞的浅浅香气里,阿娇扬起脸的温笑,恰似一株最灿烂的桃花,那样不经意地盛开,却胜过了一春无数的花朵。刘彻携着阿娇的手,缓步于桃花林中,却忽然听到一阵清如钟铃的歌声传来,刘彻皱眉寻了去,却没注意到阿娇嘴角扬起的那丝冷笑。 阿娇由着刘彻拉着她一起朝歌声走去,心道,刘彻这是最终的考验了,若能通过了,才是真正的倾心以待,如若不然,江湖就不必等来生了。 那唱歌儿的女子自然不会是旁人,只是这手段实在眼熟,历史上的赵姑娘,却不是这么简单的手段吧。看来有些事真是传闻得多了,也就失了真实。 那唱歌的女子见来了人,便忽然停住了歌声,羞羞怯怯地看着来人,声音如清脆的响铃:“你们是什么人?” “路过,打扰了。”刘彻说着便要走,对那女子出众的相貌看了一眼后,再也没有看第二眼,能在这个时候,到这儿唱歌,必不只是唱首歌那么简单。天子出行,数里行仗,这女子若没下点功夫,又怎么能出现在桃林之中唱歌,却无人赶。 刘彻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他的那些臣子们真是越发会办事了,刘彻想着看了眼阿娇,却见阿娇却抬着头看着桃花,额头上、发丝间也杂了几片薄淡的红色:“阿娇,长安的桃花比这开得晚些,却更是娇灿动人。” “彻儿,临花照水,不也别具一番风味吗?”刘彻的意思,阿娇当然明白,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做个聪明人。 “临花照水虽好,却始终多了妖媚,少了份灿烂。”记得来时就有官员说过,此地有异女,又手紧握而未曾开过,而且还略略提过此女美艳不可方物,刘彻当时还没注意,现在想来必是有什么腻子了。 再看了眼身后的女子,粉衣玉钗,美是美的,只是沾上了阴谋,味道就全败了:“阿娇,我们走吧,还是车辇好,免得你累着了。” 阿娇看了眼赵钩弋,淡淡地笑道:“姑娘这么费心唱歌给彻儿听,彻儿却是一点不动心吗?” “这世间最美的歌声,自然是阿娇的,旁人又哪里比得。”记昨幼年时,阿娇的舞也是极美的,只是阿娇身份高贵,又有谁敢眉眼平舒地看着阿娇跳舞呢。 说罢,再也不去看站在那儿的赵钩弋,带着阿娇步上了车辇。 阿娇看着刘彻递过来的目光,忍不住笑了笑:“彻儿,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阿娇姐真是不在乎吗?竟是不闻不问。” “不在乎,彻儿,恰是太在乎了,所以才不闻不问,如果彻儿真做了什么,我只会伤心而已。”因为曾经敞开心扉去对待,所以必然是要受伤的,只是刘彻啊,你现在会不忍心吧。 阿娇也想过,或许赵钩弋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却没想到只是这样轻飘飘地就过去了,甚至没有荡起一点点波澜。只是这样过去了,她心里才会更舒坦吧,否则说不得是要疏远的。 阿娇轻轻的话落到刘彻的耳朵里,刘彻却给了阿娇一个极灿烂的笑脸,仿佛是初遇时,见到桃花树下小女孩时的笑,不带一丝杂质,那样的清澈:“阿娇,不会再有伤心了。” 回到长安时,刘彻没有和阿娇回宫,而是带着阿娇去城东赏桃花,满园惊粉娇红的花朵,压得满山皆是红粉娇艳,在晴朗的碧空之下,如薰如染。 刘玄如今已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了,眉眼间和刘彻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温和的笑和眸子里灼灿的光芒却十成是阿娇的样子。在群臣与百姓眼间,刘玄手段有着刘彻的凌厉,处世却是温和亲切,刘彻也总是说刘玄是个适合治世的继承人。 刘彻这样说的时候,刘玄总是笑着说,爹才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帝王,开疆拓土功炳千秋。 刘玄在刘彻面前总是韬光养晦,丝毫不张扬,在朝堂上也是如此,刘玄深切的懂得在刘彻面前,只有敛起锋芒,才能与其共存。 阿娇静下心来的时候,算了一算,今年刘彻已经是六十余岁,看来却仍旧像是四十上下,丝毫不见年老,而她自己则更是奇怪得很,发丝青墨如染,偶尔也见根白发,却是极少的,眉间眼角也有皱纹,却是浅得看不清楚。 刘彻偶尔抱着阿娇的时候总是喜欢说:“阿娇,你怎么一直都没有变过呢,还像是二十几岁的女子。” 算来,刘彻也只余下几年了吧,想到刘彻即将离去,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许真有来生吧,希望他们都不再是身份尊贵,做尘世间最平凡不过的人便可以了。 刘彻这一生,到了如今的时候,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李夫人、赵钩弋以及很多朝里的事,都改变了,阿娇有时候会害怕,不知道中国的历史会被改成什么样子,如果真有逝去的那天,她好想再回去看一眼被改变了的历史究竟造就了怎么样的未来世界。 只希望,不要改得太多了,也幸好不是刘岳继承帝位,否则不知道得被这孩子改成什么样呢,无论如何,刘玄始终是更适合做汉朝的继承人,刘岳么,想法太多,太折腾了。 “娘亲,你又在想什么,我叫许久了都不见应一声的?”刘玄站在阿娇身边许久,叫了几声不见应,只好伸出手来把阿娇从想象中拉了回来。 他这个娘亲,越是年岁长了,就越发爱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觉得累,真有这么多事可以想吗,或者是想人也说不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