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此情欲诉千万难
闻得匈奴在伊稚邪的率领下,向汉朝称臣时,阿娇心头涌上了些许微微的悲凄,夏峙渊终于放下了历史的包袱,肩上不会再带有任何历史的责任,可以由着自己去过喜欢的生活。 自此后,江湖也好,山岳也罢,夏峙渊都不会再有任何牵挂,而阿娇却与历史纠葛得太深了,终是逃不开、挣不脱。自由,当品咂着这两个字时,自由其实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你在担心夏峙渊么?”此时的刘岳已经是十一岁了,眉眼间更加肖似阿娇,气度线条却更偏向于刘彻,有时候连刘岳自己都忍不住对着铜镜里的脸,在心底叹息,这分明就只是眼睛更灿亮一些的刘彻,而刘彻曾经应该也有过这般清澈的眼睛吧,只是…被很多很多东西淹没了。 “我不知道历史怎么写的,只是刘彻的性格,你觉得能放过夏峙渊吗?”阿娇看着刘岳,却依稀间仿佛是看着刘彻一般。 刘岳也是摇摇头,虽说认清了现实,也读过历史,可是每每想起幼时,曾经带着他一同驰骋于马上的情形时,心头还是异常的温暖。刘彻曾经也一心一意做过父亲,那样的纵容、溺爱过,可是现在也是疏远了。偶尔,他也会为刘彻的疏冷而感觉到失落与微微的疼痛,却也能理解刘彻,可阿娇,却终是不能理解的:“娘,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冷漠,甚至我也是一样的冷漠,对于父皇,我们总认为自己看清了、看秀了,却还是看得不明白。我看不明白,或是因为先亲而后疏,娘,你是因为什么呢?因为父皇一直是这么放任并疼宠着,才看不明白么。” 父皇,娘,什么时候刘岳也渐渐的接受了呢。想来也是,刘彻那样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足以成为所有男人所崇敬,并心生向往,刘岳说他不明白,其实他才是真正看明白的那个人,一直不明白的,反而是她。 “岳儿,这些年,我已不再有长门的困扰,也渐渐的想过,要信,可是每每想起前尘往事时,心里却依旧是冷的。”阿娇终是又想起了她竭力想要忘记的事情,那时的长乐宫,在记忆中永远都是一段灰冷的调子,若真是有后悔药,阿娇真想买一剂,不去看,就那样一点点累积起信任好了,至少不必是现在的挣扎与矛盾。 从那儿以后,她不再敢相信刘彻,甚至不敢相信除了刘岳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这宫里,那样笑着疼她的太后,都可以留下那样的一段遗旨,那么还会有谁可以相信。 “父皇其实做了很多,只是你不愿意去看而已。”刘岳心下黯然,前些年他总还是头脑发热,气太盛了些,以至刘彻感觉到了威胁吧,天可见,他何曾发过一点点这样的心思。 刘彻和他之间的微妙处境,源于男人和男人之间那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也许,可以称之为同性相斥吧。可是,刘岳看得清,刘彻对阿娇,却从来都是可昭于日月,能示于乾坤的。 “岳儿,不要再说了,你敬他,我同样也是敬的,只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要我再无一比疑虑的信他,却是千难万难的。 刘彻此时,却正在殿门外,恰听着阿娇的这番话,立时身形一晃,脑子里便成了一团乱麻,再也理不清。他原以为,这些年来所做的,阿娇都看在了眼里,也认同了、接受了,否则又怎么会从长门宫搬到未央宫里来。 却不曾想到,阿娇至今都不曾对他撤下心防,千难万难,千难万难…,要阿娇信他真的就有这么难么。 他是负过阿娇,他认,也尽心心力的去偿了,可阿娇,却似是一块顽石做了心肠一般,浑不在乎。刘彻甚至在心底想过,一直受着错待与轻慢的并非是阿娇,而是南风啊… 阿娇,一直都被他放在心尖儿上,一直细心的与珍爱着,阿娇却还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泪,竟不自觉地涌上眼眶,这…是绝望还是失望的表示吧,像是一点点洗净眼底心阔大的柔软与温暖。他是一代帝王,没有流泪的权利,他的泪,会让天下生悲,而他却只想为着眼前这个女子悲而已,只是就算这样,阿娇却还是不会信任吧! 既是如此,他是不是也可以洒脱一些,却为什么只要一想着这些,心头就如同被千重山岳压死了一般,沉重而疼痛。 阿娇,阿娇…这两个字原来竟然是这么的悲伤,却是连悲伤都是这么的娇柔婉转。 “阿娇,我其实只想一心待你,只是你不肯信罢了。”刘彻强自撑着身体缓缓向外间走去,回首望了眼阿娇所住的宫殿时,觉得那么遥远,一阵阵风拂来,带着春的温暖与芬芳,刘彻却微微颤了下身体,竟觉冷得入骨入心。 “娘,父皇刚才来过,听你说了千难万难这句话后,就走了。”阿娇背对着窗,他也是,只是他比阿娇更加细心了些,刘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总是能让人清晰的辩论出来。 阿娇或许也是认出来了,却依旧还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刘岳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岳儿,帝王有情,只是深不见底,也过于隐忍,被这样爱着,其实很累,何况要这样去爱。在深宫里,可是谈权位交易,情这个字,却是最奢侈,也最能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的。”阿娇对刘彻所做的一切,并非不动心,只是不由自主的选择了忽视,也只能这样选择。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其实若说透了,无非是因为刘彻心里装的那个人,是陈阿娇,你觉得不是你自己罢了。所以你不能不顾一切,以至刘彻所做的一切,你都只当自己是在旁观。”刘岳其实并不愿意这么说阿娇,他心里,阿娇和刘彻便是他的父母,虽然他也曾经在这样的环境里做过另一个人,可是最终没有选择在岸上坐着,而是选择了投身于历史的洪流中。 “你以为这样很安全,可是你不觉得,伤他太深了吗?更何况你既然替代陈阿娇活着,就应该为阿娇想想,若真是那个陈阿娇在,会容得旁人或自己伤害刘彻哪怕一丁点吗。”刘岳还有句话没有说,他总是觉得阿娇氢自己锁了起来,害怕被伤害,于是不愿意面对。 阿娇忽然了阵心疼,或还想反驳些什么,却已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刘岳却没瞧出阿娇的异样,只是自顾的转身出门去。 刘岳感觉他自己,就如同看到父母吵架的小孩,痛得无所措,更是深深的难过。 阿娇的心阵阵胀痛,像是有什么要喷礴而出,却被紧紧的捂得严严实实,找不到一个山口。 她真的有这般绝决么,只是这样做由了自己,却负了阿娇的嘱托和刘彻的倾心以待吧。连刘岳都是觉得她错了,连刘岳都在替刘彻不平,有时候,她也想过,这样或许不公平,她顶着阿娇的身份过着,接受了阿娇的一切,却独独拒绝了刘彻。 柯静端着一盆水进来,却恰看见阿娇伏在榻上,容色之前,清绝而伤痛。阿娇,近来更加瘦削,让柯静看得心里常常觉得不踏实,像是这个女子一袭华衣,却是要随时飞入天阙一般,飘渺空遥。 “jiejie,你是怎么了。”柯静静下了,先是吩咐了人去传太医,然后才想到要通知刘彻。 柯静以为,刘彻是会来得比太医还快的,却没想到,汤药都已经熬好送来,刘彻却依旧不见踪影。柯静望着门口想了想,是朝务繁忙么,可是若在平常,只要阿娇有丝毫意外,便是天塌了,刘彻也是会飞奔而来的。 阿娇也随着柯静看了眼殿门,刘彻不来,她能够理解,可是刘岳不来,她心底却是气的,却没想到刘岳却是冤枉得很,从阿娇这出去,就骑了马出了宫门,这会儿还不知道呢。 “jiejie,我再去秉陛下。”阿娇虽然不说,可是谁也看得明白,阿娇频频看向门口,等的不就是那个待旁人冷峻,待阿娇却温软的帝王么。 阿娇却叹了气,刘彻方才没有来,现在就算再去叫一次,也不会来的吧:“算了,我歇会儿,你们下去吧。” 柯静和宫人们也不多留,便依言退了下去,只是柯静依旧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去宣室殿秉了刘彻。 刘彻此时在宣室殿,心头也是冷乱的,强压下去看阿娇的冲动,却总是被宫人们撩拨着,宫人方走,柯静又来了,言语中比刚才宫人说得更严重几分。刘彻只是挥手让她退下去,对于去与不去,却是未置可否。 柯静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静静的守在阿娇门前,不惊扰,也不报刘彻的不为所动。 阿娇一整天都在榻上半睡半醒着,烛火昏昏,阿娇只觉得脑子里也是糊涂的,看什么都蒙着一层柔柔的光晕,很美,却很迷离…… 午后的时候仿佛是看见刘岳来了,着急上火的在榻边晃了好了会儿,才被朱敏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