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涟漪自随风散去
此时的刘彻,因着王太后和阿娇两头牵扯,正觉得这个冬天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冷。虽然太医不敢跟他回禀王太后的病情,但身为儿子,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每每那双枯干的手触碰着他的脸时,他心里就涌上深深地愧疚。 有一个身为帝王的儿子,便不能时时陪在身边,她却只是笑着,一直都是那样的温柔,可是他也能看到王太后眼里的抽象惆怅,只是很多时候,他不能回头去安抚那样的眼神,甚至都不能过分的亲近。 天家无情,现在刘彻想起当初景帝说过的这句话时,心里便多了几分更深刻的理解。哪里是无情啊,是有情却不能舒,是有情却不能诉,这远比无情要痛楚得多,若真是无情,反倒才适合做个帝王。 和匈奴的战役也并不如预想中那么顺利,那个伊稚邪是个极难缠的对手,记起那天边关传来的消息,说伊稚邪见到汉军来征时,仿佛是很欣喜的表情,他总觉得难以理解,这天下难道真还有不爱权利的人么。 只是既然这么欣喜,为何还要顽强的抵抗,而后又重重回击呢。这天下,原本只有一个人他不懂,那便是阿娇,现在又加了一个伊稚邪。 案头,放着伊稚邪亲笔写的书信,坚毅挺拔的字里,透着一股他看不明白的从容,明明已经逼到这份上了,却依旧不紧不慢,说是求和,但字里行间甚至没有一句能让他看得顺眼的话,甚至还明白的告诉他,这回大汉的军队必是无功而返。 更让刘彻火光的是,伊稚邪还要他代为向阿娇问候,说什么得闲了就去大漠,请她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个人真是个不怕死的。 从边关的奏报来看,伊稚邪倒算是个胸有丘壑的人物,战事虽然看起来很激烈,却并不曾扰民,且在春种秋收时还主动派来使,请求停战,理由还是多年前他曾经听过的那四个字:与民生养。 “来人,拟召,着边关休整,留李广镇守,余的,便让他们回来过个安稳年。顺道给伊稚邪回封书信,告诉他,朕随时会直取匈奴王庭,让他准备好。” 主簿拟好了旨,却不知道书信该怎么写,头疼了半天,加了些漂亮的字眼进去,然后把刘彻的话写得委婉些,呈上去时偷瞄了刘彻一眼,迅速的退下去。却没想到,刘彻看都没看,直接加了大印,让内侍着人送到边关去。 这时有侍卫来报,说是找到了荆亭的顾大夫,刘彻急忙起身差了身边的人把顾轻尘领到临华殿去,他也带了内侍赶去临华殿。 顾轻尘淡淡看着走在前面的刘彻,他这时才知道,那位陈姑娘,竟然是天子的妻。怪不得陈姑娘总是看着长安的方向,那么深重的惆怅,原来她所思念的竟然是今上。 只是,陈姑娘出身高贵,却为什么会流落荆亭,且累年不归呢,明明听说陈皇后一直在宫里,且已被罢黜,顾轻尘不是个喜欢猜测的人,只是那样的一对夫妻,很难让人不去猜测他们之间的故事吧。 顾轻尘来时,阿娇刚吐完,浑身上下没半点力气,见站在前边挡着阳光的是顾轻尘,冲着他笑了笑:“顾大夫,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我很好,陈娘娘却是一点也不好。”顾轻尘的手轻轻按在阿娇的手腕上,刚想闭上眼睛感觉脉搏的起伏,却在闭眼前的一刹那看到了刘彻吃人的眼神,赶忙撇过头去。没想到,刚入手的脉象竟告诉他,阿娇有孕了,顾轻尘睁开眼皱眉看着阿娇:“陈娘娘,这身子几个月了。” “四个月还差着几天,怎么了?” “饮食怎么样,可有进什么汤药?”顾轻尘真希望自己摸到的脉象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这宫里未免就太可怕了些,帝王这样看重的一个人,尚不能得安稳,那旁人又如何生存。 “不曾进汤药,吃食也进得很少,有什么不对么。”阿娇看见顾轻尘犹疑的神色,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顾轻尘看了眼刘彻,不知道该不该直言相告,若知道了真相,他真怕眼前这两个人会承受不起。阿娇身子本就不好,或许单告诉刘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刘彻应该能安抚得了阿娇吧:“没什么,拿着这瓶药,恶心了就吃一颗,尽量少用。” 顾轻尘背着阿娇,拿眼睛示意刘彻,刘彻率先迈步走了出去,站在庭院里等着顾轻尘那些不想当着阿娇的面说的话:“出什么事了。” 顾轻尘到现在还是怀疑着自己摸到的脉象,如果真是这样的,为什么宫里的太医不曾发现,怕是早发现了,却不敢说吧,宫里的水实在太深了:“陛下,陈娘娘日常饮食中恐怕是摄入了少量的红花,一日日堆积,这孩子怕是……胎动也很微弱。” 刘彻急急地转身看着顾轻尘,不敢相信顾轻尘说的这番话:“你说的……可是真的?” “陛下,不敢有瞒,陈娘娘腹内的孩子,只怕已经是胎死腹中了。”顾轻尘狠下心,壮起胆子把事实告诉了刘彻,然后低下头,不敢再看着刘彻。 刘彻脑子里一片空白,盯着临华殿的瓦片,眼睛毫无焦距的落在前方,心里充斥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愤怒,有伤痛,还有深深的后悔,如果,他不是刻意回避着阿娇,若是白天他肯来,怎么会给人下药的机会。 孩子……没了,想到前些日子才和阿娇一起想过孩子的名字,虽然最终不欢而散,现在想来却是那么幸福的时刻,他们的孩子没了,没了……阿娇说女孩要叫刘漪,男孩要叫刘岳,阿娇还说她希望是个女孩…… “你下去吧,调副方子来给陈娘娘服下,朕把阿娇暂时托付予你,替朕照看好她。”而他,则要去查清楚,给阿娇一个交待,给自己一个交待,不管是谁,他都会让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谋害谪皇裔,罪不可赦,更何况这还是他和阿娇的第一个孩子。 顾轻尘瞪圆了眼睛,却又平复了下去,是啊,这个孩子已经留不得了,只怕会托垮了阿娇的身子。这个帝王,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候,依旧这么冷静,果然是天子啊:“是,但是陛下,陈娘娘那儿,只怕还需要陛下去说说。”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两天把药备好。”刘彻派了人给顾轻尘带路,他则走进了临华殿,迈进门槛的那一刻,只觉得骨子里和血液都是冷的,他尚是这是,这般爱护这个孩子的阿娇,又怎么会受得了。 前些日子,刘彻已经刻好了两块玉牌,一块上面写着漪字,一块刻着岳字,本想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会欣喜他们的到来。可是现在却觉得这是块碑,是埋葬孩子的墓地。 阿娇已经从榻上起来了,苍白的脸让刘彻一阵心疼,阿娇啊,咱们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从怀里掏出刻有漪字的玉牌递给阿娇:“阿娇,这个孩子就是刘漪,你说可好?” 阿娇看了眼刘彻,从刘彻的眼里看到的是无尽的忧伤,阿娇的心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你不是希望是个儿子么?” “阿娇,孩子没了。” 刘彻的话仿佛是黑暗里的雷电,劈开了沉静平和的夜晚,然后便是连天的雷雨,浇灭了阿娇心头,原本正在微微燃起的火焰。她已经再小心不过了,竟然还是会这样么,各宫送来的点心,汤药,她从来不去碰,却还是逃不开这样的结果。 阿娇,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摸着柯静还没做完的一件小衣裳,泪如倾盆的雨,飞泄而下,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痛,任由刘彻紧紧搂住她,都只是捂住嘴,无声的掉泪。 刘彻只是抱着阿娇,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他和阿娇一样,疼痛入骨,阿娇的眼泪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可是他却必需要忍住,阿娇,现在需要他的安抚:“阿娇,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无论是谁害了漪儿,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阿娇揪着刘彻的衣襟,在他的怀里使劲儿掉泪,不管是现代还是现在,这都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健康的长大,过平凡的日子,甚至自做主张替孩子回绝了王位和封号,可是,却依然没能让这个孩子平安的出生。 漪儿,以后,不论他有多少孩子,这个名字将永远成为他心头最痛的的一个名字,这几个月来,他无时不盼望着这个孩子早早来到这个世上,甚至看着阿娇的肚子有了一点点起伏,就觉得异常幸福与满足,可是……竟然有人敢下药。刘彻的嘴角扬死一点狠绝的笑,敢伤害他和阿娇的孩子,他会好好招待那个人的。 刘彻抱着阿娇,眼睛看向未央宫的方向,不管那个人是谁,必然都会和未央宫里某一个人有着关联吧,最好没有……否则,刘彻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第二更,奉上,亲们多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