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赐婚(下)
郁子都衣袖下的手微微一颤,深吸了口气,“皇上,隆佑想……” 没等郁子都开口说完,成国公已经站了起来,“皇上,隆佑他能替您办差是他的荣幸,何须什么赏赐?!” 成国公这一搅合打乱了郁子都的计划。他一面说着一面背转身子瞟了眼郁子都,那目光中满是警告之色,转头又笑眯眯地望向上首的皇帝。 皇帝笑道:“呵呵,国公爷过谦了。” 郁子都深吸了口气,目光掠过对面的华韶彦,却见他不紧不慢地品着酒,观看着河上的演出,手指轻敲着桌面,似在合着节拍,全然没有在意山棚里发生的事。 郁子都收回了目光,低头暗忖了片刻,抛开华韶彦,今日是绝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祖父定会向太后提及,太后再去皇上那边一说,那日后恐怕就再没合适的机会了。若想求得心仪之人,定要大费一番周章。 郁子都下定决心,抬起头双手抱拳,张开刚想再提,却听见内侍来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郁世子、翰林院的陈侍读和王编修过西山棚一趟。” 皇帝诧异,“母后忽然寻他们有何事?” “太后那里有几首诗作,想请世子爷和两位大人过去鉴赏品评一二。” 皇帝随即似想到了什么,朗声笑道:“隆佑,你快去吧!母后寻你,定是有好事情,顺便想想喜欢什么赏赐,等待会儿回来了告诉朕,呵呵!” “隆佑,还不快去!” 郁子都闭上眼复又睁开,叹了口气,朝皇帝躬身道:“是,隆佑谨遵皇上圣谕。” 郁子都和另外两人随着内侍出了山棚。 皇帝笑看着三人离去,“今日是个好日子,来,众位卿家举杯同饮。” 众人皆起身举杯一同唱喝:“谢万岁!” 美酒入腹,酣畅淋漓。 华韶彦站起身,一改往日严肃冷漠,嘴角噙着微笑,“皇上,既然您都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那微臣想凑个趣,斗胆跟您求道旨意。” 皇帝一愣,随即笑道:“久见你严肃,今儿这般欢喜,定是好事。说吧,想求什么旨意?” 华韶彦走到人前,朝皇帝行跪拜之礼,沉住一口气,朗声道:“皇上那年在齐王府春宴上答应了给微臣用军功换一道赐婚圣旨。微臣想求娶工部郎中上官大人家的三姑娘,还请皇上恩准!” …… 西山棚内,郁子都与两人向与太后问安,左手边坐着各家的命妇,而右手边隔着一道轻纱屏风,其内云鬓香衣影影绰绰。 赐座后,太后又说了些场面上的话,拿了刚刚几位凑巧来看龙舟赛的“才女”即兴发挥的诗作,请了郁子都和两位才子品评。 与郁子都一道去的陈、王二人皆是弱冠之年,尚未婚配,此时对着那轻纱屏风,自然明白了太后的用意,拘束之余心底却隐隐有些兴奋。但二人亦是聪明人,心里清楚这次的主角不是自己,只是这样难得的机会却是不容错过。两人拿了那几份诗稿看了看,对视了一眼,便想着请郁子都先点评。 陈侍读礼貌地对郁子都道:“还是由世子爷先点评吧!” 郁子都哪里有那个心思,从进来之后看到这幅场景已然明白,再想到不知那边是个什么状况,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太后说的话他没听进耳朵里,更别说去看几案上的那些书稿了。此时陈侍读请他说话,他才回神,朝陈、王二人点点头,“我且再看看,还是陈兄和王兄先请吧!” 郁子都这般说,陈、王二人便也不客气了,一一拿起诗稿品评,竭尽所能各显才学。 此时,两个人偷偷从山棚两侧溜了进来,一个直奔郁子都,而另外一个是朝着主位上坐着的端阳公主。 “世子爷——”墨柘悄悄地走近郁子都。 郁子都正是魂不守舍之时,听见熟悉的声音急忙回头,看着墨柘的脸色,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感觉来,“怎么了?” 墨柘一脸为难,最后还是咬牙说了,“刚刚您走后没多久,华少将军他突然请了旨意,让皇上将上官姑娘赐给他为妻。皇上还犹豫了片刻,小的本想过来寻你,结果被国公爷派人拦下了。他老人家还起来帮少将军说话……” 郁子都脸上公式化的微笑荡然无存,握着手里的诗稿被揉成了一团,“你只告诉我皇上他答应了吗?” 墨柘低下头,蚊子似地轻声道:“皇上他……最后答应了。” 郁子都手中的诗稿落在了地上,怔怔地坐在位置上,闭上眼久久不语。 上首东侧,端阳公主听见段嬷嬷来报时,登时脸色大变,碍于众人在场不敢发作,低声骂道:“这个该死的混账小子,敢情上回他是骗我呢?!” 段嬷嬷偷偷抚了抚公主的后背,“公主,您可莫冲动!” 端阳公主气得牙痒痒,“华楠那个当爹的做什么去了?我上回明明已经跟他通了气,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场,怎么能让儿子犯浑去求旨赐婚呢?” 端阳公主的声音不由拔高了一分,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段嬷嬷尴尬地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劝说:“这大庭广众的,您就别在这当口上跟九少爷生气了,有什么事等回府了再说。” 太后似已经得了消息,脸色的笑容微微扩大了几分,转头看向端阳公主,“端阳,刚得了消息,皇上亲自下旨给叔澜赐婚了,恭喜恭喜!” 端阳唇角扯出了一抹僵硬的微笑,“多谢皇上,多谢太后!” 说完,端阳公主便坐下不愿再多提一个字,抬手按了按太阳xue,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下首的郁子都,心中暗哼,你们家侄子乐意,你们父女俩看不上,这会儿推给我们家,看把你高兴的!华韶彦,都是你这个混账小子惹事! 郁子都沉默了许久,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朝太后拱拱手,“太后娘娘,陈兄和王兄皆是文采风流之人,有他二人在此帮娘娘品评即可。隆佑突觉身子不适,想先请告退,望太后娘娘恩准!” 太后眉头微蹙,虽不满郁子都落了她的面子,但转念一想,今日他未能如愿,心中定是不痛快,她亦不想强人所难,遂道:“既如此,你且退下吧!” 郁子都一走,那屏风后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轻微的惋惜声。 端阳公主望着郁子都离去的背影,拿帕子拭了拭唇角刚饮茶留下的水渍,“瞧隆佑步伐稳健,不像是身子不适啊?平日里叔澜和隆佑在皇上身边伺候,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我还想今儿说不定能双喜临门,没承想倒是只有我们叔澜一人,哎……都说叔澜主意硬,我看隆佑也是个倔脾气的,您和老国公可是要多费心了。” …… 河面上一阵急风吹过,吹皱了碧水,吹乱了人心,吹散了迷梦。 郁子都站在河边,耳畔回响着那些欢愉的鼓乐丝竹和人声喝彩,唇角不免划过一抹苦笑,如今这些都成了别人的贺歌。怪谁?怪自己太过优柔,当时若是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日后与她携手的人该会是自己吧? 身旁人影一晃,郁子都烦躁地挥挥手,“不要来烦我!” 那人没有动,与他并肩站立看着远处,“后悔自责当时怎么没一口气把话说完,而是顺应了皇上和太后的意思离开那里。” 郁子都回头,看见了华韶彦站在自己身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复又望向河对岸,自嘲地笑了笑,“是,我是后悔,后悔对你疏于防范,棋差一招。” “呵呵——”华韶彦轻笑一声,便敛去了笑容,“就算你今日抢先一步请旨,你祖父亦会阻拦,你是谦谦君子,心比天高,胸怀鸿鹄之志,为人处事务求周全……这样有好处,但也有弊端。有时顾虑太多,势必会优柔寡断。我曾经也犯过这样的错……” 郁子都没有回应,华韶彦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以前他未曾细想过这些,而今看来谨慎周全不是时时处处都能收获好的结果,比如他今日与青黛的擦肩而过。 华韶彦侧头看向郁子都,“不过,就算你先请旨,我亦不会坐视不理。等了她那么多年,我不会轻易放开她。” 华韶彦的话让郁子都有些摸不着头绪,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此刻华韶彦的眼眸幽暗,沉凝的眼神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埋藏在心底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一般,郁子都能深切地感受到深邃如夜的黑色下隐着的坚持、决心,以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缱绻缠绵的忧伤…… 郁子都恍惚了一瞬,华韶彦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清明,再也看不出刚才那复杂的情绪。 “公主未必会满意这门亲事……” “我娘不是我一个孩子,我肩上的担子没那么重……再说了,娶媳妇的是我,又不是我老娘。” 郁子都审视地打量着华韶彦,似乎考量他说话的分量。 华韶彦微微一笑,继续道:“我一定会护着她的!” 郁子都微微愣怔,良久,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要将胸中的不快通通放走,然后转过头望向华韶彦,唇角噙着一抹自信的微笑,“若你护不了的话……那就换我好了!” 华韶彦不甘示弱地回以一笑,“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我会看着的!”说完,郁子都转身朝中央的山棚走去。 华韶彦站在河畔,望着城东的方向,“我会护着她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