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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老天的补偿

    青黛心知自家祖母话中有话,八成是牵扯到自己死去的娘亲和便宜爹,所以外祖母脸上才会露出这般伤感惆怅的神情,不过倒是并未动怒,想来这其中缘由定与长辈脱不开干系。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谁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宣氏身边来做客的王三老爷家的儿媳妇高氏素来伶俐,瞧着不对,就先笑着出来打圆场,“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阳哥儿如今不也说了门好亲,还多亏亲家老太太。老夫人,您和嫂子待会儿吃酒时可要多敬亲家老太太几杯。”

    “那是自然。”王老夫人转头又吩咐宣氏把去年埋在地底的梨花酿拿出来,然后又眉开眼笑地抓住上官老夫人的手,“咱们可是好些年头没聚在一起了,待会儿你定要多吃几杯。”

    旁边的媳妇们也跟着帮腔,然后挨个送了青黛礼物,顺带在某人的包子脸上揩点油。一阵逗乐打趣,刚刚那点不快的小插曲大家便抛诸脑后了。

    用完膳,做了几天的船,下来又被大婶大妈爱怜地“蹂躏”了一番,吃完饭上了头,整个人昏昏欲睡。王老夫人看着心疼,遂让青黛等下晌王赣下衙后,再去见她外公舅舅和兄弟们,让丫鬟抱着青黛到后面隔扇碧纱橱去休息。老夫人则被安置到容悦阁。青黛进了碧纱橱倒头就睡,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等到青黛再次醒来时,揉着惺忪睡眼,入目,隔扇的裙板、绦环上雕刻的那些精细的纹路泛着紫金色的微光,夹纱上面的八仙过海图上仙人腾云,辉泽萦空,仙气缭绕。青黛愣神,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细想之下,才忆起膳后困乏,迷迷糊糊被丫鬟抱起来后就再无所知。

    “姑娘醒了吗?”

    “回少爷的话,还没有。”

    青黛坐起身,“是小表哥吗?”

    “噔噔噔”,夹纱上人影一闪,王陶露出半个身子,看见青黛坐起身来,便走了进来,“你可算醒了,都睡了两个半时辰了。祖父问了我三趟,赶紧起来跟我走。”

    王陶不顾还没缓过神来的青黛,急急招呼丫鬟来伺候青黛洗漱穿衣。风风火火的一阵忙活,青黛整理好仪容,王陶牵着她的小手就往外走。

    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见小少爷走得太快,急忙在后面喊道:“四少爷,四少爷,您慢着点,仔细表姑娘摔了。”

    王陶摆手,“晓的,待会儿祖母回来了,别忘了说一声表姑娘我带走了。”

    “小表哥,慢些走,我跟不上。”青黛小短腿堪堪跟上王陶,心道,这娃怎么这么心急?

    王陶一听,放慢了步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着祖父心急,没顾忌meimei,meimei见谅!”

    青黛笑了笑,“咱们去哪里?”

    “祖父闲暇时除了莳花弄草,便是淘换古物。今日出门做客,回来时新得了个物件,说是唐时越窑……”想起祖父进门时乐颠颠的情形,王陶嘴角不禁抽了抽,“现下正和爹在碧云池书房那边摆弄呢。”

    青黛一听有古董,立时来了精神,在明玉别院时,她倒是从一行从军的九娘娘嘴里知道了不少事,这里唐后无五代十国,经周、康两朝,又过十数年的五国之乱,直到本朝开国帝君建立大华帝国。至于玻璃这种超时代的玩意其实并不多,最早在华末时就出现了。青黛猜想也许是哪位前辈高人引进来的。而今日王陶所说的物件放在如今的大华,那就是四百多年前古董。

    “那你我快些去吧,别让祖父等太久了。”说着,青黛便扯着王陶催促他快些走,弄得王陶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一跤。

    不多时,两人到了碧波池,踏着木桥到了对岸,穿过花圃,王老太爷的书房便到了。王陶去敲门,青黛整了整衣衫和头发,“忐忑”地跟着王陶进了屋。

    夕阳余晖洒金,一室通明,入门左手边摆着十个榉木书柜,密密匝匝的藏书晃花了青黛的眼。望着半室藏书,青黛心想,这都能赶上小型图书馆了。

    王陶扯了扯发愣的青黛,“这边走。”

    “哦!”青黛低眉敛目,乖乖地跟上王陶往里面去了。

    “祖父,表妹来了!”

    青黛看见书案前站着的两人,一人是她高大帅气的型男舅父,另外一个低舅舅半头,银丝白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头想来便是她的外祖父了。

    未敢正眼打量,青黛福福身,“青黛给外祖父、舅父请安!”

    眼前影子一晃,青黛双脚便腾空而起,接着就看到一张虽青春不在但依旧俊雅的清癯面庞,唇角飞扬正对着自己笑,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家外公把人家举起来了。

    “哈哈。”王崇举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谪仙气质,开怀大笑,浑厚的笑声震得青黛一愣一愣的,“像婉娘,以后定然是个美人。”

    王崇举双手往上一抛,青黛一惊,等落下时又被他抱进了怀里,瞥见旁边笑眯眯的王赣,暗叹,有其子必有其父,都这么爱“玩”。

    王崇举抱着青黛坐下,青黛触到外公的长须,真好啊,光滑润泽,保养得不错。于是,处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rou爪子捏起一把胡子在手指上缠着玩。

    王陶见青黛的爪子朝祖父最爱惜的胡子发起进攻,急忙唤了声“表妹——”,挤眉弄眼地让她停手。青黛冷不丁被王陶一喊,手一紧,王崇举眉头一皱,“乖乖,小丫头你可轻着点,外祖父这胡子可宝贝着呢!”虽然嘴上说,但王崇举却没有抽走胡子阻止青黛的蹂躏。

    青黛倒是自觉松了手,“青黛知错了。青黛只觉得外祖父的胡子好看,这才忍不住摸了摸,不是故意弄疼外祖的。”

    “不碍的。外祖没有怪青黛的意思。”王崇举心疼地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小青黛想玩便玩吧!”

    青黛不语,满是怜惜疼爱的目光让她的心情说不出滋味,想来娘亲未嫁之前定是十分受宠,不然面对见过寥寥数面的外孙女,老人家再有感情也不会这样随意放纵自己的行为。惋惜自家娘亲早逝之余,青黛又欣慰自己多了个亲人……上辈子没爹娘疼,就外婆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如今多了这么多疼爱自己的亲人,在天国的外婆定然也会开心吧。

    一时青黛心头微酸,漂亮的大眼睛蕴起水雾。

    青黛哭了,可心里却是笑着的。

    人都是感情动物。本来风华正茂的人生突然划上了休止符,失去了称心如意的工作,没有了繁华现代化都市的便利生活,一切重头再来,任谁都会彷徨迷惘,自己亦是如此。站在一旁看戏偶尔客串一出,只当是新生活里的新工作。可这些日子下来,祖母的疼爱,舅父舅母的怜惜,外祖父的心疼,小表哥的热心……让上辈子亲情寂寥的自己,也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温暖……如今有了这么多真心疼爱自己的人,这何尝不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

    屋里老、中、青三个男人发现青黛泪盈盈的眼,顿时慌了神。

    “哟,乖,乖,怎么哭了呢?受了什么委屈,外祖给你做主!是不是你四表哥欺负你了?”

    王陶瞪大眼睛直摆手,看见青黛摇头才长舒了口气。

    “莫哭莫哭,外祖这里好玩意多,待会儿任你挑。”王崇举不晓得小丫头为何突然哭了起来,僵直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急急看向儿子求助。

    王赣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可对付这些事半点头绪皆无,只得道:“陶哥,还不劝劝你表妹。”

    “哦,哦。”王陶张张口不知说什么,刚差点被冤了,这会儿正是一头雾水,努力寻思祖父哪里惹到小丫头了。

    青黛看着面面相觑的三个男人,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声说:“青黛是觉得又多了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和表哥这么多人疼我,所以欢喜地哭了。”

    三个男人松了口气。

    “傻孩子!”王崇举对于青黛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甚感欣慰,又表扬性地摸了摸青黛的头,白眉一挑一挑地自得道:“还是闺女贴心,瞧我家黛丫头多会说话。”

    “对啊,这是高兴事儿。”王陶笑着岔开了话题,“刚路上你不嚷嚷着要看祖父新淘换的宝贝?”

    “来,外祖父带你过去瞧。”王崇举抱着青黛走到书案前,捋着长长的胡须,煞有介事地给青黛解释,“这是唐中期越窑产的瓜棱注子,距今已有四百余年。我今日回来,无意中……”

    青黛听着外祖父热情洋溢地诉说着这东西的来历和淘换过程,眼望着书案上糖黄色带有瓜棱纹路的长嘴执壶,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哪里是唐朝的物件?虽说这壶身色如红糖,确实是糖黄色,也符合越窑早期瓷器的特征,可这长流(壶嘴部分)却不是那个时代能有的技术,唐朝注子无长流皆短流。这壶就算不是仿的,也要推后个一两百年。

    青黛扫了眼旁边,不禁怀疑这满墙博古架上那些五花八门物件的真伪问题。转头瞧着老人家飞扬的胡须,满面放红光,青黛耷拉下耳朵,回头还是给小表哥提个醒,别让老人家把这玩意当唐朝古董拿出去显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