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猫5
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岳凌楼有些昏昏欲睡之时,他突然听见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沙沙”的轻响。借着火光遥遥望去,隐约看到叶缝间藏着一头长着半圆形耳朵的野兽。 “花花?”岳凌楼以为是花花逃而复返,壮着胆子慢慢靠近过去。距离那头野兽只有十步之远时,岳凌楼终于看清黄黑色的兽头下不是花花熟悉的脸,而是白森森的獠牙。 那不是花花,而是一头真正的花豹!它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释放出冷冽的凶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岳凌楼。与它对视的瞬间,岳凌楼全身都打了一个冷战,想逃却又拔不开腿。当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转身向回逃时,豹子已经猛地一跃而起,在“嗷呜”狂叫声中张开锋利的爪子向他的后背扑来。 岳凌楼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倒在地。铁钩般的爪子深深地嵌入他背部的血rou中,剧痛带来的麻痹感刹那间侵袭全身,他觉得自己就像rou铺里被挂起来的一块生rou一样。就在他要拔剑反抗的瞬间,饥饿的豹子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的脖子咬来。 岳凌楼再快也快不过豹子的速度。死亡降临的瞬间,突然有一团黑色的影子从旁边嘶吼着冲过来。与此同时,压在岳凌楼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背部的伤口因为铁钩猛然拔出而皮开rou绽。鲜血染红了白衣,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令岳凌楼有些喘不过气。 惊魂甫定的岳凌楼拖着发软的双腿艰难地站起来,用慌乱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两头豹子正惨烈地撕咬在一起。岳凌楼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身影正是花花。生与死的界限就只在眨眼之间,岳凌楼刚喊了一声“花花”,花花的脖子就已经被另一头豹子咬断。 花花的头部和身体就像一根被折断的稻草,从脖子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豹子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头顶朝下,细柔的发丝垂落到地面的花花虚弱地睁着眼睛,望着不远处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无法动弹的岳凌楼。他的眼神宁静而柔和,就像淡淡的月光,没有对敌人的畏怯,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与他朝夕相处十余天的岳凌楼的一丝眷念。 不一会儿,就连这一丝眷念都变成了空洞的凝望。不再散发出任何神采的眼珠僵硬地凝固,缓缓下降的沉重眼皮切断了岳凌楼与他最后的对视。岳凌楼的视野瞬间被忽然涌上的朦胧水光覆盖,晶莹的折射下仿佛看到与花花共处的每一个点滴。 虽然出发前他早已做好“生离”的准备,但却没有想到最后看到的却是一场“死别”。 聪明的猛兽一般不会同族相残,也不会去挑战其他强大的rou食动物,因为无论是否可以取胜,他自己都无法逃过受伤的命运。在残酷的野生环境中,一旦受伤等待他的就是如影随形的死亡。在花花短暂的生命中,他的豹子母亲应该早已教会他这个道理,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明知道无法战胜的敌人。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他就已经坦然接受了死亡。 狩猎成功的豹子丢下悲痛欲绝的岳凌楼,吃力地拖动着花花的尸体向密林深处走去,寻找地方享用这顿美餐。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岳凌楼望着它远去的背影,望着从生灵变成食物的花花,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噩梦,没有一点真实感。 就在豹子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呆呆凝望着它的岳凌楼忽然看到从旁边的树林中“刷刷”飞出几支箭。岳凌楼陷入停滞的脑袋无法对这些箭的来历做出任何分析,他只是呆呆望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接着,他看到豹子侧身倒下后,从箭飞出的地方走出来几个黑影…… # 十日后的杭州,落日余晖斜斜地掠过屋檐,把房屋轮廓印在行人匆匆归家的街衢上。快马加鞭的黑衣人逆人流而上,在急促的马蹄声中径直赶往万贯金的旧宅,献上一个冰凉刺骨的木匣。 万贯金打开匣子后首先看到满满的半透明冰块,用手指拨开冰块向深处寻找,好不容易碰到一块软软的囊状物。这时他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一边把木匣交给身旁的下人,一边问黑衣人:“耿家那群人和那头假豹呢?” 脸上蒙着黑纱,全身都被黑色覆盖的男人淡漠地回答:“我们把天翔门徒骗进密林深处,令他们迷失方向。十日过去,就算他们没有落入野兽腹中,也早该饿死了。至于那头假豹,它已经被真豹咬死。刚才送来的豹子胆,便是从那头真豹体内取出来的。” 万贯金听后阴狠地点头微笑,夸赞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下我总算可以安心享用豹子胆了。”说完挥挥手,示意黑衣人去领酬劳。黑衣人行礼告退,消失在万贯金的视线中。 这天晚上,大厨把耿家三天前送来的熊心与豹子胆一起熬成汤,万贯金终于吃到令他牵肠挂肚两个月的驱邪神药。他把两块内藏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滴汤都没有剩下。他感到全身轻盈而舒展,体内微微发热,那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趁着兴头,万贯金坐轿子去了闹鬼的新居。他迫不及待地渴望早点试一试药效。时间已是两更,脑袋晕晕沉沉的万贯金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一片似梦似幻的仙境。 突然,脚下的云彩中猛地冒出一团火焰。不等万贯金反应过来,熊熊燃烧的烈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炽热的火舌舔着他的皮肤,把他裹成一个火人。万贯金尖叫着挣扎,在地上打滚灭火,结果一翻身就“扑通”掉下床,把他彻底摔醒了。 满头冷汗的万贯金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向门口喊道“来人啊,来人啊”,但是没有听到任何应答。忽然一阵阴风拂过,门扉“吱呀”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间出现的不是人,而是一缕飘渺的白烟。白烟渐渐幻化成手,向万贯金的方向飘来。 “鬼呀,鬼呀!”汗如雨下的万贯金惨叫着瘫倒在地。恍惚中他突然记起道士的话:“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没错,吃过熊心豹子胆还怕什么?他闭上眼睛不停默念:“我不怕你我不怕你……”念了很久没有一点动静,以为冤魂已经散去,睁开眼睛一看却看到十多个烧得焦黑的尸体正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 “啊——”万贯金惨叫着抱头蹲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当初只想一把火烧光房子,没想把你们全都烧死呀!” 吓破胆的万贯金无意间说出了自己的罪行。五年前的火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幕后主使正是万贯金。他为了把住在这片地上的五户人家赶走而令人偷偷放火。也许是因为良心有愧,他自从住进新居后就开始疑神疑鬼,所以才总是看到鬼影在周围飘来飘去。 哆哆嗦嗦的万贯金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兽嚎,吓得猛抬头望去,竟看到一头腹部被剖开的豹子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的脑袋咬来。 “啊——”凄厉的惨叫声中,万贯金被豹子扑倒,倒在地板上再也不动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过了一会儿,房间中忽然传来“喵呜”的轻叫声。其实压在万贯金胸口的动物根本就不是豹子,而是一只四足踏雪的虎斑猫。这时虚掩的房门被人由外推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黑衣人悄然走入。他俯身抱起虎斑猫,无声无息地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黑衣人离开后很久很久,万贯金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了。 # 第二天,万贯金猝死的消息传遍杭州。仵作白静言验尸后得出“死者中毒身亡”的结论,毒素来自万贯金昨晚喝下的那盅汤。于是“熊心豹子胆有毒不能吃”的教训深深地烙刻进每个听故事的人心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要吃熊心豹子胆了。 周正通在万贯金旧宅查验汤盅时,昨天刚与耿奕等人返回杭州的岳凌楼也赶来凑热闹。他在人群中看到白静言,别有用意地靠过去问:“大人,你能验出万贯金中的什么毒吗?” 白静言瞥了他一眼,抿嘴浅笑。深邃的银白色眼瞳仿佛可以把他的心思全部看穿。“其实说毒也不毒,只是致人产生幻觉的迷药罢了。因为心中有鬼才被猛鬼吓死,说到底都是他自作自受。”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笑意变得更深了。“其实死者死于禁药‘花狱火’。” 听到这个答案后岳凌楼的表情蓦然坚硬。他警惕地看了白静言一眼,见对方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后,自己灰溜溜地离开了。他本以为白静言虚有其名,向趁机考验他一下,没想到白静言真的什么都知道,而且还刻意隐瞒真相,把迷药说成是毒药,引导所有人都把毒源联想到熊心豹子胆上。但是,凡是接触过禁药花狱火的人都知道,耿家就是这种药唯一的卖主。 返回耿府后,岳凌楼望着院子里熟悉的一景一物。铁链、太湖石、门上墙上的爪痕、被撞坏的窗棂、残留在被褥上金色的短毛,样样都令岳凌楼回忆起为了救自己而惨死的花花。每当回忆花花时,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始终是他缓缓闭上眼睛的瞬间。他死去前从容坦然的表情是岳凌楼心中唯一的安慰。 这天晚上,岳凌楼特别交代膳房多蒸了一条鱼,并且亲自端到耿芸的闺阁外。正在喂猫的耿芸以为又要挨骂了,没想到岳凌楼却把盘子轻轻地放在一只四足踏雪的流浪虎斑面前。 耿芸好奇地问:“凌楼哥,为什么单单喂它吃鱼?” 岳凌楼但笑不语,轻轻摸了摸虎斑的脑袋。虎斑撒娇地叫了一声,蹭了蹭岳凌楼的手。 这是他们永远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白静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