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出来混滴,总是要还的
高进刚刚洗干净手,门外就传来一声女子的通报:“驸马爷,奴婢绮文求见。” 三公主竟跟自己犟上了!这日子还让人过不过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径自进了暖阁。 长安端着铜盆,用脚勾开格扇门,呼的把一大盆水全泼了出去:“驸马爷歇下了,明日请早!” 绮文轻巧的避开,连衣带都没有沾湿半点,双手捧着一件大红猩猩斗篷,笑道:“烦请小哥替奴婢通报一声,绮文无意打扰驸马爷歇息,只是驸马爷先前把斗篷落在了御书房的净房里。奴婢奉三公主之命特来归还斗篷。” 御书房事件是密不外传滴。长安也没听说过这事,狐疑的用一只手提了铜盆边,另一只手接过斗篷。没错,这是少爷的斗篷! “等着。”他皱着眉头,急忙返回屋中。 怎么又冒出来一件斗篷的?事后,王公公早就把斗篷还给了高进。不过,她闲那斗篷晦气,不知道给随手扔哪里了。 高进一头雾水,直接翻找出右下摆的里边。上面有半尺长的针钱显然比别处要新一些,是补过的痕迹——有一次,她在骑马时勾出了里边,事后,是林夫人亲手重新缝上的。 这件才是那件她给假紫衣,也就是真红衣的斗篷! 三公主分明是派人来提醒她——你还记得御书房里的红衣吗?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心念一转,高进丢下斗篷,急急冲去门廊。 此时天色擦黑,门廊上挂着亮晃晃的两盏大羊角灯。 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垂,黑眸褶褶发光,亮若星辰,绮文神闲气定的垂手侍立在灯影里,任呼呼的回廊风半扬起她的藕色百裥宫裙。裙摆伴着飞扬的豆绿如意宫绦,她有如兰花般绽放在昏黄的灯晕里。 “是你?红衣!你不是……”高进指着她,愕然的张着嘴。王公公明明说红衣被三公主灭了口,尸浮荷花塘! 绮文嫣然一笑,温婉的屈膝行礼:“奴婢绮文见过驸马爷。” 绮文!高进挥手,沉声问道:“三公主到底是想证明什么?” 绮文直起身子,盈盈笑道:“御书房之事,驸马爷不是一直想跟公主讨要个解释吗?三公主问心无愧,只是想告诉您,那天是有人想陷害您,也是那人安排小安公公故意将您引到御书房的净房里。如果不是三公主事先得知了那人的计谋,只怕驸马爷早就命丧午门了。” “你不是红衣?”电光石火间,当日的一幕幕尽数在脑海里一掠而过,高进眯缝着眼睛,盯着绮文问道。 绮文垂下眼帘,恭敬的答道:“是,奴婢叫绮文,是服侍三公主的宫婢。红衣和紫衣都是在御书房的净房当差的宫婢。那天当值的是紫衣。当奴婢奉三公主之命赶到净房时,紫衣不知所踪,只有红衣被人闷死了,衣裙尽数被扯破,衣冠不整的躺在净房的外间。奴婢还来不及将红衣的尸身转移出去,小安公公便领着驸马爷进来了。所以,奴婢只好把尸身藏进里间的帘幔下面。”没错,高进当时看到她就是从里间出来的。 也就是说,有人事先设计了一个jian杀现场在等着她。而小安公公就是幕后黑手安排的第一现场目击证人。按照原计划,只要她一进净房,小安公公便会冲进来,尖叫或大喊,总之,尽量把院子里的侍卫们全引进来。 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她又是个花名在外的浪荡子,这下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毒的阴谋!幕后之人竟是不遗余地的欲置她于死地! 小小的里间,一具还有余温的尸体跟她就只隔了一道帘幔!后背阵阵发麻,高进一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后面的事,不用绮文说出来,她也猜得出个大概:小安公公还来不及冲进来,就在圆拱门外被三公主安排的人敲晕了,并被迅速拖走。于是,她才能安然无恙的如厕。然而皇帝马上就要过来了,绮文完全没了时间和机会转移藏在里间帘幔中的尸体。所以,三公主只好亲自上阵,闹出那一幕,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绮文能顺利的带走尸体。唉,皇帝的赐婚或许真的跟三公主无关。人家小姑娘早就有了十六位青梅竹马滴情郎。那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小树林啊。换了她也木兴趣去勾搭一棵弯脖树! 总之,是她冤枉了伟大的三公主在先,又恩将仇报在次,家庭冷暴力在后。实乃中山狼一条也! 只是,三公主救她的动机是什么?不要跟她说什么“见义勇为”、“救一人性命胜过七级浮屠”之类的场面话。她两世为人,加起来也是奔四张的人了,早就已经看透了世态炎凉。 “请绮文姑娘稍等。容我进去换件外袍之后,再去晋见三公主殿下。”现在,轮到高进心急如焚了。她迫切的想知道林夫人到底跟三公主做了一笔什么交易,会让三公主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来出手救她? 绮文依旧是温婉的笑道:“是。” 垂花门的垂莲柱下挂着两盏红纱六角宫灯。寒风中,宫灯滴溜溜的转动着。六个角下垂下的大红丝绦风中凌乱了,纠结的相互交缠在一起。 绮文微微仰头看着那宫灯,软语笑道:“驸马爷,这是公主吩咐挂上去的。以后,公主如果要传召您,便会在这里挂着两盏这样的宫灯。” 高进一声不吭,只是扯起嘴角苦笑,心思比宫灯上的那些丝绦还要纠结、凌乱。出来混滴,总是要还的。碰上同道中人鸟,那丫也是一得寸进尺的主。 听到外面的传报,汪太医又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悬着的心总算回归原位。 容嬷嬷已经梳洗更衣完毕,袖着手走到三公主身后,牙齿磨得“咯吱咯吱”作响。 三公主仰头看看她,握拳清咳:“容嬷嬷,您也坐下吧。”看戏当然是坐着更过瘾。 容嬷嬷大乐,飞跑着去内室自行搬了一条方杌过来,放在三公主座位的后侧——且看三公主如何替她报仇雪恨。 不声不响中,正厅内的人多了许多。连用白纱条吊着胳膊的黑子伤员也斜眼弯嘴的站在内侍们的外围。 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汪太医抚额。 大红猩猩毡软门帘被门外的面瘫内侍高高打起。高进低头进门。不等抬头细看,嗖嗖嗖,她立马感觉到十几二十道冷冰冰的目光一齐砸了过来,跟下冰雹似滴。 吼吼,这帮人分明不是一般滴痛恨她。 微昂起头,高进嘴角噙着一分笑意,挺直腰板阔步走了过去。嗖嗖,仿佛有大小冰雹们擦耳掠过……好吧,一切为了真相,为了和平共处……偶是选择性失明,看不到,没看到,就是无视! “微臣见过三公主殿下。”在离主位近两米远的地方站住,她低头拱手行礼,朗声说道。 这声音干净清爽,如春风拂面。三公主半抬起头,微怔。眼前这位俊朗少年面温如玉,蜂腰猿背,头戴白玉冠,身着银白锦袍,腰束镶红宝石银灰锦带,脚蹬半旧黑油官靴,一双杏眸明亮透彻,嘴角微微上噙,似笑非笑,身上有如披着一圈初冬的阳光,从门口一路过来,正厅里似乎亮堂了许多。 嘶,耳际仿佛传来裂锦的声音。一道金色的阳光穿透心中的阴霾,冰封的心野竟升起丝丝暖意。三公主靠着太师椅背,微微挺直腰,轻语:“驸马不必拘礼,赐坐。” 众人愕然的转过头去看着她。跳跃的红烛下,三公主嘴角微微翘起,苍白的脸上竟泛起细瓷般的柔光,眼底更是流光溢彩,如同身后那幅富丽堂皇的凤穿牡丹刺绣。貌似天要放晴鸟…… 绮文站在高进身后,看得分明,狠狠的瞪了一眼对面的那个双颊泛红的宫女依文,暗中骂道:该死的丫头竟敢偷懒!主子脸上的粉分明是施薄了,压根就遮不住原本健康的肤色。 可惜,依文正含羞带怯的偷瞄高进,压根就没收到她的质问。 容嬷嬷坐在她的后侧,很不爽的用手指头轻戳她的后腰。 依文回过神来,脸上象烧着了一般guntang火辣,慌忙低低的勾着头搬了条紫檀方杌过去,嗡嗡着:“驸马爷,请坐。”话音刚落,便如小兔般逃掉了。 小浪蹄子!容嬷嬷暗骂着,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依文的头几乎要勾到鞋面上去了。 幽幽的梅花香味轻轻的拂过鼻底,眼前人影一晃,高进只是隐约看到了一条葱根似滴细白脖子和两只粉红的耳朵尖。 “微臣谢过公主殿下。”高进掀起前袍大大方方的坐下,平视前方主位上的三公主,咧嘴灿烂的笑了一个。人家刚刚释放出了一些诚意,她这个“男子汉大丈夫”好歹也要回个礼。 此刻,三公主珠冠压鬓,身上盖着一件石青刻丝银鼠斗篷,一如既往的遮住了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 不过,三公主的气色明显比她在御书房那次见到的好得多。虽然还是脸上没有三两rou,瘦不拉叽滴,不过,貌似有了些许血色。 幸运得很,她先前的所做所为并没有对三公主造成实际意义上的伤害。兴许此次和谈不会象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高进喜上眉梢,露出两排珠贝般的小白牙,跟小耗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