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明月共潮生
对于参加考试的士子,一共会有两场宴会。 第一场叫鹿鸣宴,由地方官cao办,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因为宴会上要唱《诗经,小雅》中的“鹿鸣”之诗而起名,源于前朝,一直流传下来。 第二场则是更为隆重的琼林宴,是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是由那位已经死去的丞相聂衡发起,之所以名为琼林,是因为举行宴会的皇家花园名作琼林苑。 虽说都是考中,但也是有区别的。 头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自是不待说,此为一甲。 二甲和三甲均是若干人,视实际情况调整,二甲赐进士出身,而三甲则是同进士,虽说只有一字之差,但不管是待遇,前程,还是受尊重的程度都有差距,有的同进士可能一辈子就为了那个同字而耿耿于怀。 前三名游街去后,便有官员带着二甲的十一名之后,以及三甲同进士们,去单独分出来的会场赴宴,至于待遇不大一样的二甲前十,则先被领去休息,等状元郎们回来再说。 至于聂然,则笑嘻嘻地叫上迟布衣招英,一道去看热闹。 琼林苑分作东苑与西苑,东苑内尤为风景优美,大门牙道,古松怪柏,锦石缠道,烟柳池塘,一入其间,葱郁清奇之气便扑面而来,又无山野的粗糙艰险,极是舒心适宜,但如今这儿仅仅摆上了长几和坐垫,却还未上菜肴,也没有人。 二甲十名后的进士,都在西苑进行宴会。 西苑与东苑并不直接连通,故而聂然走过东苑后,还得绕一段路。 走出东苑后,聂然才走没多久,便看见前方拐角处,有人走出来,可方才走出,却又在他们看清楚之前,飞快地退了回去。 不等聂然命令,招英便已飞快地追过去,绕过拐角,拉出来的人身姿颀长风liu,眉目秀如春水,却是明家公子,翰林学士明春水。 招英奇怪道:“方才那人是你?你躲避聂相作甚?”他还以为是心怀不轨之徒。 明春水目光闪烁一下,接着露出若无其事的笑意,柔柔地道:“一场误会,我并非瞧见小聂大人才后退的,只是发觉荷包掉了,折回拾取。” 他一指身后,果然,一只彩帛祥纹鱼袋静静地躺在角落的草丛里,可见他所言非虚。 招英得到解释,也立即放开明春水,有礼道:“得罪。” 明春水微微一笑:“不必多礼,英大人也是谨慎起见。我方才从西苑那儿回来,聂相是要去与士子们同欢吗?”早些日子,春闱的考官大批撤换,换人之后,主考之一便是明春水,他去向士子们道贺,也算是尽了考官之谊。 他神情温雅,带着几分深宅贵公子特有的荏弱,全然无害,不管是招英还是聂然,都不以为意,只有迟布衣看着他时,有些迟疑,却因不熟悉而没有多言,两方人就如此擦肩而过。 明春水站在原地,面上一直保持着柔弱多情的微笑,一直到身后再传来脚步声。 身后那声音冷淡道:“方才多谢明兄替我遮掩。” 明春水收起笑容,转过身,一双眼眸却依旧含情:“也是宁兄足够机警,身怀武艺,方能灵活应变。只是我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宁兄居然藏身在皇宫之中,想来今日丞相府发生的一些事,是你做的吧?” 他并没有对聂然说谎,他确实是从西苑见了进士们之后才过来的,只是却没有说完整,没有说出,在离开西苑之后,他无意中遇见旧相识,同时也是正在被聂相通缉的宁凤潮。 宁凤潮见着他后,一愕之下,便想避开,怎料才转了个弯,又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退回,并躲藏在附近的隐蔽之处。 与此同时,他扯下腰间鱼袋丢在墙角,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佯装正往回走。 接下来,便是被招英制住。 宁凤潮因身份尴尬,不愿与明春水交谈,但不小心发现远处走过来聂然后,他当机立断,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快速后退,将自己的生命交托在明春水手中。 而明春水看到宁凤潮后退,也瞬间判断出,在看不见的转角外,是宁凤潮更加不愿见到的人,那人多半是小聂丞相,他便当机立断,因为宁凤潮与他的身量服色相近,他假装方才那人是自己,发现荷包丢了,返回寻找,如此就算来人方才发现了宁凤潮的身影,也会误认做他。 两人俱是心思灵动敏锐之辈,也都略知对方性情,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曾交换一个眼神,只凭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便在千钧一发的当口,保住了宁凤潮。 事实上,若是宁凤潮稍稍迟疑一下该不该信任他,又或者明春水的反应慢些,都将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等聂然离开,宁凤潮现身道谢,明春水辞谢转身,两人四目相对。 对视片刻,宁凤潮便打算离去,一来此处不算安全,二来,他也无法完全信任明春水。 见宁凤潮露出离去之意,明春水低低一叹,道:“凤潮,你无须防备于我,如是我有心加害你,方才便不会为你遮掩。” 因明春水称呼改变,宁凤潮也顿了顿,神情变得柔和,他先示意走到隐蔽处,这才无奈低叹:“昔日金陵四公子中,你我最为交好,却想不到在今日,你还能记得早年的情份。” 在好几年前,南楚都城里,曾有那么四位名动金陵的人物,他们义气相投,结为友伴,被好事的人称作金陵四公子。 说是公子,其中三人是货真价实的名门公子,他们分别是明家的明春水,宁家的宁凤潮,谢家的谢鲲鹏。 明春水温柔多情,宁凤潮满腹经纶,谢鲲鹏军阵无双。 然而在这三人之上,声名最显,才华最高,位居四公子之首的,却是来历不明,身份神秘,年龄比其他三人都小许多的聂清玉。 其中明春水与宁凤潮走得近一些,而谢鲲鹏则十分服气聂清玉。 然而在数年后,所谓的金陵四公子一说,再也不复存在。 谢鲲鹏执掌守卫皇城的羽林军,明春水入朝成为翰林学士,宁凤潮家破人亡,当日并不比其他三人更有地位的少年,如今却是万万人之上。 两人悄声地说了会话,各自问了对方一些问题,但在对方巧妙的回避下,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最后,宁凤潮黯然一叹,道:“春水,昔日四公子也算齐名,可今日你我见上一面,却也不得不小心鬼祟,只为避开那聂清玉……” 明春水淡然一笑,并不作答。 两人分开,背向而行的刹那,神色俱是一变。 宁凤潮冷漠地想,方才交谈了数十句,却没有打探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实在白费口舌,希望最后一句能有效果。 他先前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明春水身上,并非他信任他,而是他别无选择,就算明春水向招英说出实情,他也可以凭借对着皇宫地形的熟悉,加上自小曾习武艺,暂时逃脱。 而明春水转身之后,含情眼眸里透出的忧郁越发深浓,若是有多情的少女瞧见,只怕会恨不得代他心碎,他一面走,一面慢慢思量:他方才替宁凤潮隐瞒,倒不是为了什么旧日情谊,而是心中另有打算。更何况他与文武兼修的宁凤潮不同,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假如宁凤潮被逼急了,他的生命也有危险,倒不如顺手帮上一把,也好从他口中套一些话,只可惜旁敲侧击好一阵,都未能问出宁凤潮现下的底细。 临别之际,他更是挑拨离间,但这又何必呢,难道他会看不明白局势? …… 各怀心思,渐行渐远。 **************************** 聂然自是不知晓她错过的是什么,她与迟布衣一同来到西苑,向各位进士表示祝贺。 三人各自敬了一圈酒下来,众新科进士对这位没有多大架子的小聂丞相好感大增,有些心急的,甚至当场便表起了忠心,同时也有向迟布衣示好的,顿时让聂然想起见风转舵的狡童。 虽然心中不喜,但想起云之的话,聂然也含笑点头。 见过西苑宾客,再返回东苑时,这边的琼林宴,也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