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十六 所憧憬的

    清明真人心中一阵恍惚，倒是一下子就忽略了旁人看向他的那些目光。

    他突然就开口说话，旁边那些修士自然是都呆呆地看着他，既是瞧瞧他还要说些什么话，也算是表达了对他的尊重。然而，谁也没想到他不过是那么开口说了一句，紧接着就开始发起了怔来，好像也并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一样，便都开始在心里边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这人是怎么了？

    静心堂里边的修士面面相觑，就连那些小心地凑在旁边看热闹的千仞宗弟子都跟着在心中发出了点儿疑惑的声音，相互之间对望着，都从眼神当中流露出了自己的疑问来。

    这也就是因为他们不敢在这地方发出什么声音来罢了。要不然的话，怎么也该是将自己的问题从心里边挖出来，都露给旁人看看，好试试能不能找到答案。

    糯米也是跟着觉得诧异。

    她先前讲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追问乃至于逼问的准备。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并不是她当真做了什么让田甜看不过眼的行为，惹得人家要找她麻烦，只不过就因为她的存在叫田甜不高兴罢了。

    不论她做什么摆出什么姿态来，对方既然是瞧着她不好，便是她做什么，对方都要觉得是在刻意为之，肯定不能兴高采烈地接受她的。哪怕她就是刻意去讨好，说不准都要被人觉得是虚伪，倒不如就干脆不要去委屈伏身，直接将姿态摆得十分的强硬，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番态度。

    方才清明真人开口，糯米一听。大致也有些明白了清明真人的心思。

    她到底曾经在清明真人手下待过好些年，有些当初她因为年幼而看不懂的行为，也跟着明白了过来。

    有了当初那些事情做弟子，糯米只要稍微详想想。就已经完全洞察了清明真人的心思。

    她其实并不很在意虚名一类的事儿，若要说她在意的，那便是通过这些虚名传扬出去以后，可以将自己的名声也跟着一并传播了，能让外头那些散修多多地找她开炉炼丹。

    毕竟糯米同清明真人不同。她可是直到如今，也还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哪怕她都觉得自己快要突破那个持续了许久的中阶炼丹师等阶了，可她也还是自己现在实在还够不上骄傲的时候。

    在她还最懵懂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蛟苏青那样厉害的大能，身边又一路就跟着魃豹这么个天资上乘又是灵妖界将军的霸气家伙，糯米便再也没有一丁点儿骄傲的资本了。无论她做出了什么样的成就来，不去看叶梵，只要扭头看看魃豹，她就已经再没有了骄傲的心思。

    厉害么？

    可她再厉害，也不过是在这人间界里边过些日子罢了。不说那个一直只存在于听说当中的灵妖界。就连幽冥的风，她也没办法突破。

    连魃豹也比不上，她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清明真人有多懒散，糯米就有多勤奋。

    不过，糯米倒是并不清楚两人这中间的差距。所以这时候见到清明真人一下子就没了言语，也觉得有些奇怪，不免是多看了清明真人几眼。

    可清明真人这一安静了下来，却是就有人觉得不乐意了。

    其中最不高兴的，便是先前率先向糯米开口挑衅的田甜。她本还以为师尊是要说什么话，这才没有抢着继续开口。可这时候一看。师尊显然是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于是也就重新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又找了回来，继续道：

    “怎么，如今你又要自称是个厉害的炼丹师了么。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若是个炼丹师，那我是个什么咧。不要以为你瞎扯个谎，咱们就会相信了。”

    田甜十分傲慢地昂了昂下巴。

    她倒也不是真傻。这时候同糯米讲话，却也并没有就用自己的身份去压糯米。她也知道，如今自己在糯米面前，恐怕是什么都算不得的了。她倒是十分聪明。直接就在自己同糯米之间拦了一道。一个“我们”，直接就将糯米摆到了他们这些静心堂里头坐着的修士的对立面去了。

    不管糯米自称的这个炼丹师是真是假，只要她这么讲了，免不得就显得和他们这些寻常休斯和不一样。田甜那么一句话，倒是也没错。

    唯一违背了田甜心思的，恐怕就只有糯米如今的身份了。

    糯米可并不是在撒谎，而是当真是个厉害的炼丹师。

    若是换了以往，糯米可能还会觉得有点儿心焦，忍不住想要同田甜争辩，把自己的身份重新辩论回来。可现在，糯米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更不再是随随便便就去同人争辩的。

    这时候听见田甜说出质疑的话来，她甚至都又将柱子拦了一次，不让柱子走到前边去，这才扭头看了田甜一眼。

    她以前是那样的憧憬面前的这个大师姐，觉得对方简直就是世间秀美的化身。她只是没想到，原来有一日，当初那个仿佛是不问世事的大师姐，竟然也有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嫉恨神情的一日。

    田甜曾经可能连这些感情都并不很懂。

    身为青泉峰的大师姐，打从出娘胎开始，她所过着的日子就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那时候她所最忧愁的事情，也不过就是那个叫叶梵的大师兄总不爱同她多讲几句话。

    除此以外，田甜的人生当中竟就再没有什么真正的愁苦。

    在糯米正担心着自己能不能吃饱肚子活命下去的年纪，田甜却只是拿指尖勾着自己的鬓角，抬头看着天上忽悠悠飘落下来的秋叶，还要哀切切地叹上一声，好似自己当真遇到了什么没办法跨过去的人生关卡。

    “唉，大师兄怎么总不能对我笑一笑呢。”

    田甜这样叹着，根本不知道在她想着这些无聊事情的同时，还有多少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在担忧着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甚至，在她那样感慨着的年纪，柱子家里边留着的那个小幺妹，早就已经被卖到勾栏院去了。

    糯米曾以为自己欢喜的，该是田甜身上那种甜腻得如同糖糕一样的美，可后来等她渐渐接触到了更多的世界以后，她才突然发现，自己所憧憬的，其实并不是田甜的相貌，而是她身上那种几乎可以说是脱俗一般的气质。

    那是一种天生而来的优越，再经由了后来长久的滋养，一点一点儿地便成了当初糯米所见到的那个不经世事的模样。

    糯米所羡慕的，其实并不是别的，而正是田甜身上的那种不经世事。

    也唯有是田甜那种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真正经历过忧愁的富贵小姐，身上才能有那样的一种气质，那是糯米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

    然而，糯米如今却是见到了田甜身上的那种气质一日一日弱了下去，终于，在她面前，这个有些咄咄逼人的模样也已经取代了当初她所艳羡的那种天真，叫糯米很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她虽心中茫然，面上却并不慌乱，甚至还朝着田甜笑了笑，低声讲，“你若是怀疑，我可以给你开炉炼一份丹药。你想要什么丹药，我都可以给你炼制出来。”

    田甜瞬间就将自己的话又给吞了回去，她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好似还曾经让这小丫头帮忙炼制三阳九阴丹。她虽然当初也并不是全就相信这小丫头是个炼丹师，可到底自己也曾经是给过那样的信笺的，若是被对方拿出来，那可当真是要让她丢尽一切脸面了。

    那时候，她并没有想这么多。

    因为清明真人的缘故，田甜只是简单地就相信了清明真人所说的那些话，将千仞宗想成了是一个同什么隐藏的炼丹师有干系的好运道小门派罢了，根本没有想过糯米当真就是个炼丹师的。

    她当初也没有拿到什么龙血炼制而成的丹药，更没有仔细去感受过糯米身上的灵气流动，因而也没有确定过那些丹药到底是谁炼制的。

    ——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师徒都拒绝相信糯米拥有这样的能耐。

    “我……我……”田甜一时语塞，眼珠子一转，马上就又嘟起了嘴巴来，露出了个娇俏的表情，娇声道，“谁知道你门派里边是不是藏了多少丹药的。旁人不知道，你还想要骗我么。我可是知道的，你们门派在回这人间界的时候，先是到了那仙逸城去，将仙逸城里边的灵谷同丹药都拿走了不是么。要不然你们这小门派，哪里能有这么多灵谷倒卖出去嘛。”

    她是同清明真人一道被迎进来的，先前过来的时候走的是山门前边，直接就被领到了这静心堂里边来，也根本没有瞧见后头的那些灵田。

    可田甜这么一讲，别说是上头坐着的糯米三人了，就连旁边那些负责倒茶的杂役弟子都跟着发出了小声的哗然来。而那哗然当中，更是夹杂着十分清晰的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