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闯林川
每当失眠之夜,乐正洋脑子里都会浮现出无数张脸,他们面无表情,目光锐利,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是怎么进入公司的?”。这是他事业的起点,职业生涯无论是高潮还是低谷,无论是启航还是谢幕,他都无法回避。在大多数人看来,乐正洋的依靠是裙带关系,哪怕实情并不如此,只要大家都这么说都这么想,它也就成了事实;裙带关系不像普通大众想象中那么有用,无能之辈关系再多、人脉再广,也是扶不上墙的刘阿斗,真正厉害的人只需要一个“招牌”,就有可能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cao。关系在于运用,他能进公司除了娴熟地运用了人脉,更为重要的是:对权力结构的深刻理解,以及创造了别人看不到却极其重要的价值。 2009年7月,三伏天,除了北江省的省会林川市,中国任何地方的胖子都不会想出门,这里的夏天不用空调,胜过任何一个避暑山庄。借助宜人的天气,身高刚好1米6,体重达80公斤的陈冬午睡香甜,鼾声如雷。呼哧之间,手机铃声响起,陈冬迷糊地诅咒着打扰他午休的人?这是他的“独门绝技”之一,哪怕睡得再死,只要有电话都能听见。他微睁右眼,瞄了来电,“付明”两个字让他立刻清醒过来,迅速端坐,全力调整自己的声带,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付董事长,您好。” “周六没打扰你吧,陈主任。”电话那边传来付明浑厚的声音,“这个点在睡午觉吗?” 陈冬奉承道:“才睡下,一看是您的电话,响两声就接了” 付明没有理会隔着手机都能嗅到的谄媚,继续说:“明天有个大学生要去公司,找工作的事情,你和谢锦一起去面试。” 陈冬脑子转得飞快,他一个后勤保卫科主任,招聘根本不是自己的事儿,为什么堂堂北江省长青建设集团第一建设有限公司董事长会亲自打电话给他?不过,他一贯坚持凡领导的指示,表态要足,容不得多想,立“军令状”一般说:“请付董放心,明天我一定会准时参加。” 付明接着说:“正式一点,公事公办。你联系一下谢锦,就这样,有什么再说。” 挂断电话,陈冬满脸疑惑,继续深思,后勤保卫科平时跟董事长汇报工作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招聘一个大学生还要让他去参加,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单位都显得不可思议。既然要公事公办干嘛还亲自来个电话招呼一声?莫非此人背景不凡?他越想越觉得离奇,好在人事部经理谢锦和他关系甚密,立马拨通了谢锦的电话。 谢锦76年生,长陈冬3岁,和陈冬一样,两年前从副职提拔为部门正职。他也是肥胖患者,但比陈冬高出10公分,身高优势外加娶了一个博士老婆,在两人的交往中更具心理优势。 谢锦的电话一通就被接了起来。 陈冬试探性地问道:“谢哥,接电话的速度真够快呀,接了付董事长电话,睡不着了吧?” 谢锦沉默了几秒钟,语气凝重地反问道:“你也接到付董的电话了?” 陈冬听出此时的谢锦不想插科打诨,谨慎地说:“付董刚才打来电话,挨我说,明天跟你一起面试一个大学生,名字也没说。” 陈冬虽然是西元省人,但北江话越说越顺。 谢锦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名字:“乐正洋!” “乐正洋?”陈冬歪着脑袋思索道,“没听说过这个人,有喃背景?董事长亲自打电话安排。” “不知道” “这事归你管噶,为喃要叫上我这个管后勤的,还非得在星期天整面试?” “不清楚!” 陈冬,情商极高,知道这是谢锦面对复杂问题惯有的说法方式,言简意赅,不多废一个字。话虽然套不下去,但也不能让沉默发酵,他故意放低姿态说:“老谢,你是我哥,这事你说咋个整就咋个整,我听你呢吩咐。” 谢锦明白陈冬怕担责任,毕竟他是人事部经理,这事该归自个儿管,也就没有戳穿陈冬,假笑了两声:“我说,老弟,我们都是领导呢兵,付董咋个说就咋个做,他说公事公办我们就正常面试,想那么多整喃样。付董事长已经说好了时间,明天上午十点,在我办公室,你看着时间来噶。” 乐正洋,从西元省省会凰源市坐了21个小时火车来到林川,89块5的硬座车票,让他过足了火车瘾。因为上高中,16岁时,有幸走出了县城;因为上大学,19岁时,有幸他走出了市界;因为找工作,21岁的他人生第一次走出了西元省。独自一个人坐火车远行,他不仅不恐惧反而很兴奋,“我们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是他敢于实践的信条。走出火车站,迎接他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和一辆新款白色迈锐宝。中年男人身材匀称,脸庞轮廓清晰,面带微笑,用家乡话不温不火地问了一句:“你就是乐正洋咩?”此时的乐正洋还没从疲惫中舒缓过来,舌头跟不上大脑,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是你爸的朋友”中年男人自我介绍,“我叫徐鹏。” “我爸给我说咯,徐叔叔”乐正洋开始打破内心的拘谨,回应道,“来之前,还专门你看望过您爸爸,他喊我好好跟您学,早点出人头地!” 对这个孩子的单纯,徐鹏很意外,收敛了上下打量的眼光,关心地说:“你在火车上肯定没吃啥子东西,我带你去吃点北江的特色。” 白色的小轿车给了乐正洋莫大的刺激,并不是他没见过车,他也知道这只是通用的中档轿车,但在阳光渲染下,纯白的车漆光鲜夺目,完美地诠释了工业文明带给人们的视觉享受。此前,他对车从未有过什么特别的兴趣,在他看来,车只是代步的工具,到一定阶段才是身份的象征。而此时,他特别渴望拥有一辆车,尝尝竞速的滋味,从小自诩“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他,深信这一天不会遥远。 徐鹏一路绘声绘色地介绍着沿途的街景,坐在副驾驶的乐正洋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他对北江省和林川市的认知仅仅来源于地理课和影视剧,他非常好奇不同地域的人和不同的生活方式,这种好奇出于旅行者的一时兴奋。他来这里是为了工作,为了将来的生活,兴奋劲很快随着窗外的风远去。 迈锐宝停在一家米线店门口,店面装修古朴优雅,更像是书店或是讲堂,如果不是摆放在窗口的食材,还真看不出是一个吃饭的地儿。乐正洋,很奇怪一家米线店为什么要装出文艺范,忍不住问了问:“叔叔,北江人都来这里吃米线咩?” 徐鹏笑着说:“这就是木香园,招牌是过桥米线,几乎每个来林川的人都会来甩一碗。” “甩一碗?”乐正洋,眼睛一睁,对这个“甩”字十分的差异,推测地问,“是吃一碗的意思?” 徐鹏大笑着说:“是,是,在北江省生活久了,都讲成习惯了。北江人说‘甩’就是吃‘克’就是‘去’。” 不同的语言展现出不同地域人们的生活态度,这两个字形象地展示了北江人晒脱的生活姿态。 店内靠边的墙上,详细介绍了过桥米线的来历和制作工艺。过桥米线源于北江某县,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传说县城中有一南湖风景优美,常有文墨客攻书读诗于此。有位杨秀才,经常去湖心亭内攻读,其妻送饭。秀才读书刻苦,往往学而忘食,以至常食冷饭凉菜,身体日渐不支。其妻焦虑心疼,把家中母鸡杀了,用砂锅炖熟,给他送去。待她再去收碗筷时,看见送去的食物原封未动,丈夫仍如痴如呆在一旁看书。只好将饭菜取回重热,当她拿砂锅时却发现还烫乎乎的,揭开盖子,原来汤表面覆盖着一层鸡油、加之陶土器皿传热不侍,把热量封存在汤内。以后其妻就用此法保温,另将一些米、蔬菜、rou片放在热鸡汤中烫熟,趁热给丈夫食用,由付杨秀才从家到湖心亭要经过一座小桥,大家就把这种吃法称之“过桥米线“。 借助这个传说,米线成为了北江文人墨客、书香门第的主食,难怪店面装修一派文艺范儿。乐正洋,又看了一下价格,从8块、18块到88块188块不等,同是米线差距十分明显。 徐鹏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不同的价格佐料、配菜不一样,8块的配菜就一两片青叶菜,188块的什么配菜都有。” 徐鹏坚持点了两份88块的过桥米线。收银员打出小票,徐鹏拿着小票走到出餐口,将小票递给里面的厨师,厨师扫了一眼,拿起右手边两个号牌,说:“找个位置坐,把号牌放在桌上,米线好了自然有人抬过来。”乐正洋,又听得一个“抬”字,原来北江省人一般不说“端”和“递”,都用“抬”字,心理上给人一种很卖力气的感觉。 不一会,乐正洋看见一个服务员左右手各端着两个大盘子走了过来,近桌时,乐正洋傻眼了,每个盘子里面放着一大碗鸡汤,一碗米线,还有十几个小碗装着鱼rou、鸡rou、牛rou、鸡蛋、韭菜、白菜、青菜等各种配菜。吃法却很简单,先将rou厚难熟的配菜放入鸡汤之中,再放入米线,待要吃时再放入易熟的配菜。乐正洋,并没有急着动筷,他发现碗口有大小不一的缺口,不禁感叹,北江人有多喜欢吃米线。后来他才知道,去北江旅游就不得不吃过桥米线,但要在北江生活,小锅米线才最地道。 饱腹之后,徐鹏带他回了家。徐鹏有个同是西元省的妻子,两人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分在一个地方工作,恋爱、结婚水到渠成,育有一个儿子正在上小学。岳父岳母也住在一起,帮着照料。乐正洋礼貌地与大家见了面,他清秀的五官,带有层次感的碎发和青春悦耳的声音,给徐鹏家人留了个好印象。徐鹏将他领进客房,房间早先已收拾干净,他纯属拎包入住,这让他深受感动。卸下行李之后,徐鹏示意他坐下。他知道该谈正事了,不由得心跳加快,仿佛自己是不能掌握命运的小白鼠,只能按别人设计的路线爬。 徐鹏双手交叉,严肃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做什么工作?” 乐正洋诚实地答道:“我没多想,现在是大三暑假,下学期是大四,能实习、积累经验就行。” 徐鹏没有任何表示,继续说:“有两个事情你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一是,你将来到底要在哪里就业,是定在北江省还是回西元省。二是,你到底想做什么工作。” 乐正洋没有回避徐鹏的目光,郑重地点点头,说:“叔叔说得对,规划很重要,我会认真思考的。” 徐鹏沉吟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安排:“你的事情,我找了个熟人,他们已经安排好明天面试。你先去面试,看看情况,下周一我会再陪你去一趟。没什么意外的话,你就在那家公司实习,你想清楚以后,我们再做决定。” “好的”乐正洋应声回答,“我明天就去。” 徐鹏把地址告诉了乐正洋,也没有过多的嘱咐,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不认识路,要不要我送你去?” “要不要”仨字非常有意思,用这个句式的人其实都带有很强的心里预判,表面上是在征询别人的意见,其实内心是希望别人能解读出自己的心思,并按自己的想法办。对于以自我为中心思考的人,回答时往往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或是出于客气假装推辞。乐正洋,是一个洞察力高手,车站木讷的反应让他对自己很不满,这次他一下子就明白:如果回答说要,那么就是没有闯劲,凡事都依赖别人,是典型的独生子女病;如果回答不要,显然是自己逞强,初来乍到,虽说有公交车和出租车,但也不能保证能准确找到,做事欠考虑。 乐正洋选了一个折中方案,回答:“叔叔,我一会去门口买张地图,先找找确切的地址和公交线路,再跟您对对。” 徐鹏对他的回答没有赞扬也没有批评,点头默许,介绍了一下房间的生活用品,说了些客套话,嘱咐多休息就离开了。 乐正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徐鹏的话,并没有明确地告诉他工作是否已经落实,他想不通,徐鹏为何没有给准信,还让自己思考回不回西元省,难道是事情没有办成?他觉得揣摩人心很累,很费脑子,而且容易误导自己,开始怀念起在校园,想说什么说什么不拐弯不墨迹的交流方式。庆幸的是,他开始正视校园和社会的巨大差距,现实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要真正融入社会,就得从察言观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