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仁都选举 IIII
尉迟瑞端坐在书房的中央，等待连结脑电波的通知。 仁都选举的第三轮，淘汰率最高的“德筛”即将开始。 昨天一整晚，尉迟瑞都没有睡好。她想起这么多年以来，心里悄然发生的种种事情。在五种被标上“恶品”的不良品德中，自己是否有哪一项？ “凶残”和“懒散”是她首先刨除的两项。可“营私”、“欺骗”、“怯懦”呢？她不知道。 她想起自己从部落抱回天雨，这么多年，为了隐瞒这个事实，因为害怕失去天雨，她帮助Peter将仁都遨游项目步步推上高峰。 在她满足自己私欲的情况下，部落的人却被丢在那样的地方，无法知晓真实的世界，无法享受这个世界的繁盛与文明。 这不是“营私”又是什么？这不是“欺骗”又是什么？这不是“怯懦”又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想起Peter说的一段话。 “Renee，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的有什么不对。你想想看，如果没有你，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吗？这件事会有更好的转机吗？不会！” “如果没有你参与，如果旅游项目没有被批准，部落人还是会在那个困境里，艰困到死！连外界的一点点供给都不会接触到！” “换句话说，你满足了自己的需要，同时还成全了别人的需要，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番歪理听起来很有道理，许多人踏上不道德的第一步时，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我不去做，也有别人去做。这件事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如果我做了，可能反而比别人做的结果好那么一些。” 但尉迟瑞心里过不去。 “如果我做了不同的选择呢？如果我勇敢承认，天雨是从部落里抱出来的呢？如果我让都民明白，部落的人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呢？那么，现在的情况，可能已经截然不同了。” 有时候不是你想一直做坏事，而是踏出第一步后，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尉迟瑞叹了口气。面前的电脑出现了“请连结脑电波”的指令，尉迟瑞带上脑电波头盔和多维虚拟面罩，“刷”的一声，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电脑根据脑电波传导来的信息，分析出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道德底线最可能被挑战。 每个参选者将面对独一无二的诱惑游戏。他们的道德弱点将完全暴露在游戏中，找不到蔽身之处。这就是在这一轮，淘汰率达到了98%的原因。 每一个人都有道德弱点，这些弱点有没有暴露出来，只在于诱惑力够不够大。 尉迟瑞什么都不能做，她要做的，只是张大双眼。当诱惑发生之时，脑电波头盔会直接读取参选人的脑电波数据，任何作假都没有可能。 她盯着眼前逼真的异象世界。她听得见那个世界的声音，闻得到那个世界的味道，伸出手去，就能摘下树上的果实。有蝴蝶飞过她的眼前，她看见了它翅膀上粘着的花蜜。 她的脑中浮现出自己在游戏中的模样：个头不高，带着一顶小红帽，穿着一身合体的洋装。那是小时候的她，大约六岁。 她感到有温暖从右手的手心传来，抬头一看，mama正满脸笑意地望着她。她也朝着mama甜甜地笑了，心里暖洋洋的。 “小瑞，mama今天带你去森林深处，爸爸在那里有一栋小木屋。小木屋上长着碧绿的爬山虎，只要在棕色的木门上敲上三下，爸爸就会出来迎接我们。” mama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尉迟瑞沉浸在游戏带来的美好氛围里。不发疯的mama回来了，爸爸也回来了，正在森林的深处等着我们呢。一切都这么完美。 “小瑞，等一下去往森林的路上，我们可能会遇见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要做个好孩子，乖孩子，mama才会喜欢。你要是不听话，mama可就丢下你，自己走了，让山里的大灰狼把你叼走。” 尉迟瑞点了点头，为了让mama喜欢自己，让mama带着自己找到爸爸。她一定会做个乖孩子的！ 她牵着mama的手，在幽静的森林里越走越深，突然，草丛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mama！那边有婴儿！我去看看！”她看到mama肯定的目光，就三两步奔进了齐腰深的草丛里。 在那软软的草丛里，两个白白嫩嫩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正对着她甜甜地笑。 “mama！她们太可爱了！是双生子！怎么被抛在这里呢？我们能带上她们俩一起上路吗？” mama向尉迟瑞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尉迟瑞的心中一阵狂喜，mama一定觉得我很有爱心，mama喜欢我！ 她的背上出现了一前一后两个婴儿背带，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婴儿就一前一后，被端正地背在了她的身上。 六岁的尉迟瑞背着两个孩子，向森林深处走去。肩背很酸痛，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要把这两个孩子平安地送出森林。 过了一会儿，尉迟瑞和mama来到了岔路口，眼前有两条路。其中一条小路看起来幽深晦暗，另一条大路看起来花香满溢。 “小瑞，你挑一条路。可不要挑错咯！” 尉迟瑞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故事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吗？那些看起来铺满粉红花瓣的路，往往是来引诱你走的，走到一半，必定情势骤降，美好的幻象全部消失，妖魔鬼怪全部出现。 而那些看起来阴森森的黑路，往往只是表象恐怖，实际走上去之后，才会知道，那只是条路而已。双脚能在上面行走，就是条路。 “我选这一条。”她瘦小的手指头指着那条幽深晦暗的路。 “你确定吗？小瑞？选错了，mama可是会不高兴的！” 尉迟瑞重重地点了点头。她隐隐还记得自己正在一场测试之中，到目前为止，自己应该表现的不错。即使面对黑漆漆的路，她也不觉得心里害怕。 mama牵着她的小手，两人走上了森森的小路。 尉迟瑞心里带着“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的美好愿望。心情轻快，脚步也格外轻快起来。 她拉着mama快速向前走，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连同身上背着的婴儿一齐摔了出去。 她赶忙爬起来，发现背在前面的婴儿摔去了小路旁的灌木丛中。尉迟瑞赶紧跑过去，抱起那小小的孩子。 孩子满脸是血，竟已停止了呼吸！尉迟瑞惊悚地发现，那孩子的脖子上有上下两排带血的齿痕，显然是被某种怪兽咬死的。 “这下完蛋了！”尉迟瑞心中惊惧，“一定是自己选错了路，又走得太快，才把孩子摔了出去。要是mama知道孩子已经死了，一定会责骂我的！说不定会抛下我，一个人走了！不行！一定不能让mama知道！” 她把那已经死去的孩子放回胸前的背带中，把披肩披在胸前，遮住那孩子的脸。 “小瑞，一切都好吗？小孩没事吧？”mama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没事！没事！”她佯装镇定地讲，走回了mama的身边。 此后的路，越走越让人害怕。尉迟瑞感到后脖颈处吹来了一阵凉飕飕的阴风，同时，她听见了巨大的脚掌踏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咚！”。 “怎么办？那怪物追过来了！”她急得满头是汗，刚想和mama商量怎么办，就听见mama大喊：“小瑞，快跑！我们不去森林深处了，我们往那边跑！只要能跑出去，就会见到大海！见到大海，怪物就会消失了！” mama拉着她的手，没命地向海边狂奔。 “怎么不去森林深处见爸爸了呢？如果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尉迟瑞六神无主，想回头，却无奈手被mama紧紧地攥着，无法脱身。 在狂奔的过程中，她渐渐感到了不对劲。mama的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凉了？她感到一阵幽幽的恶臭味从mama那儿传来，那味道搅得她毛骨悚然。 她偷偷向mama的脸望了一眼，却看见mama半张脸都烂了，脸上钻进白花花的蠕虫。从她烂掉的嘴唇里，伸出满口獠牙，上下两排牙齿上还沾着嫩rou和血污。 眼前，森林的边缘是笔直的悬崖，大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悬崖下面。 “你不是我mama！” 尉迟瑞大喊一声，她用力一推，那带着mama半张脸的僵尸一下子掉进了大海里，无影无踪。 她转过身，拼命地向森林深处跑去。 必须找到爸爸！找到爸爸就有救了！ 森林的路荆棘丛生，跑了一会儿，尉迟瑞的双臂和双腿都被荆棘划破了。脑电波头盔向大脑传输了疼痛的信号，尉迟瑞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她气喘吁吁。胸前那个已经死去的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背上的婴儿挥舞着小手，好像在给她加油助威。 跑了好一会儿，森林的尽头出现了一栋小木屋。木屋的墙壁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木屋的门是深棕色的。 “那是爸爸的小木屋！”尉迟瑞欣喜地叫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庞然大物堵在了她的面前。 那怪物有一颗巨大的头，头上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巨大的嘴。嘴里六排锋利的牙齿，像杀人机器一样来回移动，它的嘴角流着涎液，步步逼近尉迟瑞。 “你想要干什么？”尉迟瑞大吼一声。 “嘿嘿，不想干什么。我只要一件东西，那东西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你给我，我就放你走。” “什么东西？” “你身上的那个小孩儿。那对双生子原本就是我的午餐，被你拿走了。现在，你把背上的小孩扔进我的嘴里，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去见你的爸爸。” 尉迟瑞眼巴巴地望了望森林的尽头，仿佛看见了爸爸的身影，爸爸正在向她挥手。 “如果我不交给你呢？”尉迟瑞后退了一步，倔强地问。 “那你就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你爸爸。” 怪物从塞满rou屑的牙缝中迸出的这几个字，击溃了尉迟瑞装出来的勇敢。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怎么办？ “你在犹豫什么呢？本来那两个孩子，你就对她们没有责任！如果你刚才没有走那条路呢？如果你走那条路的时候，她们没有正好哭出了声呢？” “如果她们正好哭出了声，你那恶魔附身的母亲没同意你带上呢？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们现在都已经落入了我的肚子了！” 怪物循循善诱，步步紧逼，尉迟瑞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万丈深渊，她没有退路了！尉迟瑞站在悬崖旁边，双腿颤抖。 她把双手放在身上的婴儿背带上。 “交不交呢？如果交出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就能见到爸爸了，还有mama，mama呢？” 怪物像是听见了尉迟瑞的心声。 “你一定在想，那被你推下海的mama，现在怎么样了吧？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婴儿交出来，所有发生的一切，就只是一场噩梦。你向前走，走到森林小屋旁，敲三下门，你的爸爸和mama会毫发无损地在那里等你。你们会重新变为幸福的一家人……” “真…真的吗？” “哈哈！当然是真的！如果你不把婴儿交给我，你的mama就会死在海里，带着她变异的半张丧尸脸，永远在海底被鱼啃食！而你的爸爸，将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他会忘记你，忘得一干二净……” 尉迟瑞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在游戏中，她竟然流出眼泪了！眼泪是那么的陌生，有是那么的熟悉，她感受到眼泪的温度，感受到眼泪的盐度。 “爸爸！mama！”她在心中呐喊，她多么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能有爸爸和mama，陪伴她长大，给她爱和温暖。 尉迟瑞的手一点点解开背在身上的婴儿背带，森林里刮起大风，风吹跑了她头上的小红帽。 “哈哈哈，这就对了……这才是乖女孩……” 就在尉迟瑞要把婴儿从身上卸下的一刹那，那婴儿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一瞬间，尉迟瑞的脑海中出现了天雨的脸，那个小小的婴儿，在雨水的拍打下，发出响亮的啼哭声，那哭声唤起了她心底的勇敢和善良。 “不！不！我不会用这个婴儿的生命，去交换自己的幸福的！来吧！我会为她战斗到底！” 尉迟瑞冲着怪物大吼，在这句话被掷出的同时，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金光闪闪的长矛。 她将长矛用力投了出去，长矛插在怪物的口中。怪物疯狂地向前冲，尉迟瑞身子一让，怪物轰然落进悬崖里。 心还在激烈地跳动着，打鼓似的。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森林，树叶都是暖的，百鸟从夕晒的窝中飞了出来，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唱。尉迟瑞背着那婴儿，终于走到了小木屋的门口。 她伸出手，在深棕色的木门上，敲了三声。 “爸爸！mama！你们在里面吗？” 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消失了。 气味消失了，声音消失了，景象也消失了。黑幕上出现了大大的“Finished”。游戏结束了。 尉迟瑞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摘掉了脸上的面罩和头上的盔甲。她的脸是湿的，她用手指沾了沾脸上的水，放进嘴里，是泪水！她真的哭了！那是她的眼泪！ 仿佛与眼泪失散了多年，终于见面了，要好好拥抱一番。 尉迟瑞趴在桌子上，彻彻底底地痛哭了一回，直哭到眼前发黑，天色渐暗，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尉迟瑞的眼泪还是收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