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致死臭白
男人的草窝坐落在上溪的东岸，在一块三角形的玉米田和墓地之间。 炯知道，这里是整个部落风水最差的土地，住在这里的人，是最穷困的人。 女人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那间破破烂烂的草窝里传来，阵阵阴风从墓地往他们脸上吹，月亮隐进了云里，气氛很是诡异。 “点兽油灯，熄了火把，同我进去。”煜命令道。 炯赶忙从胸前的鹿皮荷包里拿出盏精致的兽油灯，他心里害怕，手瑟瑟发抖，点了好久才把兽油灯点上。 “小心点，别把别人的家烧了！”煜提醒他。 他点点头，三人跪在地上，爬进了低矮的草窝。 一进草窝，炯被臭味熏得差点晕过去。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连忙把散发清凉味道的两坨凉草塞进左右两个鼻孔，咬紧牙关，提醒自己挺住。 “别愣着，把兽油灯拿近一点，我查看一下伤口。”煜命令道。 炯赶紧稳住手臂，把兽油灯往前拿了拿。在兽油灯的光线下，他看见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女人侧躺在草堆上。 女人的肚子很大，即使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她依然用双手捧着肚子，那里面有一个幼小的生命正在生长。 女人的背上有好几个大窟窿，正往外冒着浓稠的乳黄色脓液和污浊的血水。其中一个窟窿已经烂得很深，隐隐能看见脊椎上白花花的骨头。 空气中的腐臭味让人无法忍受，即使有凉草塞鼻，每呼吸一口，炯的胃仍然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敬佩地望着师父。师父圆鼓鼓的脸颊上都是汗水，他的神情那么专注，鼻孔里什么东西都没塞，他好像根本不怕那臭味。 煜拿出臭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师父真是太猛了！”炯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部落里的人谁都知道臭草奇臭无比，味道堪比蛮牛的大便。 就因为臭草被充分咀嚼、浸满唾液后对伤口的治疗作用更好，师父就不顾自己的安危！学习奇草术就应该像师父这样！ 炯的眼里充满了感动的泪水。 他很想对着师父喊一声：“让我来嚼吧！” 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现在这样，酸水就一阵阵往他的嘴巴里冒了，要是再嚼一嚼臭草，那简直是…… 煜把咀嚼完毕的臭草从嘴里吐出来，均匀地涂抹在女人较浅的伤口上。末了，他又从一个小陶罐里拿出一小撮火燿果粉，洒在见得到脊椎骨的那个伤口上。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有这么多了。部落里也就剩了一小点，要备着急用，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新的果粉还没有制作完成……” 女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上烫得直往下滴水。 不必用手去试，炯也知道女人的身体正承受着巨热的烧灼。他只需要稍稍靠近女人，就能感受到她的全身正发出不可思议的热度。 女人灰白的嘴唇干裂枯萎，两颊深陷，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软塌塌地搭在青紫色的脸颊上。她的脸上呈现出扭曲的表情，眉头皱成一团，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醒醒，醒醒，草水来了，喝了就能好了，喝了就能把小崽崽生下来了。”男人满脸的泪水，捧着装草水的陶罐，跪在女人身边，想喂她喝下。 女人已经意识模糊，她“咿咿呀呀”地发出了几声谁都听不懂的声音，又发出一连串的惨叫，晕了过去。 “硬灌吧。你撬开她的嘴。炯，你来帮我，慢慢把草水从嘴里灌进去。” 炯犹豫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太过惊悚，他不想往前迈出半步。 “愣在那干嘛？快点过来！”师父命令道。 炯一咬牙，把凉草塞得更深了些，走了过去。 男人用一块木头，撬开了女人的嘴，炯帮忙扶着陶罐，陶罐里的草水一点点被灌进女人的嘴里。 大部分草水顺着女人的嘴角流了下来，小部分顺着她的喉咙，进了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空气中笼罩着死亡的气息，炯觉得那女人就快要死了，她的灵魂已经从躯壳里飘了起来。 “唉！怎么搞得这么严重！”灌完了药，煜气急败坏地说。 “本来想要模仿电昆的…在背上弄出几个角，形成背鳍，然后粘上根尾巴，像巨蜥一样，搞不好就能被摄心，得到万能丸。谁…谁知道会弄成这样！” 男人把头埋在伤痕累累的手臂里，又哭了起来。 “今晚要注意观察，情况很危险。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煜大人！我求求你，有没有办法弄到一颗万能丸！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让我用一生去偿还，我也愿意！”男人跪倒在地。 “这个部落，恐怕已经没有一颗万能丸了。” “电…电昆的那颗呢？” “你是说尡吗？他的给了下溪族的一户人家，家里人患重病，已经服用了。” “就没有任何其他希望了？” “唉……” “明天能不能问他们要一颗？明天神民不是要来？救人要紧！”炯插口说道。 他知道明天日盛之后，“仁的国度”的神民就会坐着银白色的巨鹏，从天而降，进行每七天一次的摄心仪式，而神民是有万能丸的！ 煜皱了皱眉头。 “先辈告诉我们，神民的摄心仪式是审视我们的灵魂，给予我们庇护，赐予我们神品，岂有随便索要的说法？况且，他们是神民，听不懂我们的话，又如何索要？” “给予我们庇护……哼！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一点了！为什么神民只喜欢摄奇奇怪怪的人的心！为什么我们不能用真实的样子面对他们？什么鬼的改造！什么鬼的扮成各种各样的动物！我呸！如果神民慈悲，又为什么要让上溪族的人落到如此可怜的境地！” 炯越讲越激动，那个男人吓得俯倒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念着“火燿之神请您恕罪”。 “炯！闭嘴！你说的太多了！没有人能够怀疑神民的慈悲！就像没有人能够怀疑神的慈悲！上溪族人想要抢着被摄心，这是贪婪！而贪婪必将带来恶果。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如此可怜、如此不堪！怎么能怪在神民的身上！作为火燿使者，你要回去好好反省！这件事，我会汇报给祭司大人。” “可是……”炯不服气，他还想讲些什么。 草堆上侧卧着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怪叫。 那叫声尖锐、刺耳，好像某种怪兽从幽暗的坟墓里爬了出来，在月光下发出了第一声泣血的嘶吼。 三个人赶忙跑了过去。女人的眼睛睁开了。一抹清冷的月光照在她青灰色的脸上，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瞳孔放大，唇边带着一丝惨烈的苦笑。 “我…我不行了……”她虚弱地说。 “你要撑住啊！为了孩子，也要撑住啊！”男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跪在她的身边。 “我…我要去了。愿火燿之…之神“仁…仁的国度”收下我……” 女人讲完这一句话，头一歪，死了。 “不！！！”男人大叫一声，晕厥在尸体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