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燃的困惑
燃凝视着眼前的这片森林。 森林像一块碧绿的湖，突然从平坦的地势上拔了起来。 森林里古木参天，阴翳蔽日。银木直插云霄，树皮银白发亮，稀少的树叶仅长在树顶，每当风季末，热季初的时候，银木的树叶便由墨绿转为橙黄。 比银木数量更多的是曜木。曜木树干棕黄，比银木稍矮，但根深叶茂。葱郁的叶片细小而碧翠，枝条从树顶散落，像数条绿色的瀑布由树顶倾泻而下。 曜木的枝条柔软而富有韧性，是编织各种器物和稳固房顶的良品；银木则硬如金属，敲击有悦耳清脆的回音。 燃手上拿着的回旋镖就是用上等银木制成，回旋镖的边缘被打磨得闪闪发亮。燃不动声色地用曜木的软枝条缠住右手，以确保接住回旋镖时，手部不会受伤。 她扬起手臂，往斜上方的天空抛出回旋镖。回旋镖犹如一只巡逻的火鸟，飞进森林，掠过银木的树顶，发出“刷刷”的风声，绕了一圈，又飞回燃的手里。 燃望向森林的远方，远方好像没有尽头。 焰灵花和靛蓝花隐秘地盛放着，一个红如焰火，一个紫如夜穹，光影被吸在层层叠叠的树里，让森林的深处看上去如同幽暗的黑洞。 燃没有被眼前深邃的景致所蒙蔽，她知道，顺着森林的小径一直向前走，穿过流过森林的上下溪，再向前直行半日，就能看见环谷的边缘，那就是森林的尽头。 她举目四望，环谷由三面环绕住部落，东面紧邻着上溪族，西面紧邻着下溪族，而南面就是这森林的尽头。 环谷的边缘是高耸入天的石崖。石崖的崖壁光滑，上面长满青绿色的苔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活物能在那里驻足。 她又望向部落的北面。那里是忌湖。一个宽广到根本看不见尽头的湖。湖水深蓝发黑，湖面上没有任何活物。 从她刚出生时起，她就不断地听到脑中有个声音告诉她：“那湖是被诅咒的。那湖水像毒药一般，如果人的脏腑泡在湖水里，不出一晚，就将毙命。” 可下溪呢？清澈见底的下溪水不也是从忌湖里流出来的吗？为什么我们每日饮用下溪的水，却没有任何隐患？为什么我们用下溪的水种玉米，能够结出黄灿灿的玉米棒？ 她想起自己曾经和大祭司的对话。 “祭司大人，我总觉得，我们被困在这块地方了。” “燃，我们不是被困在这里。我们是被神庇护在这里。暗灭之魔毁灭了世界上的一切，只剩下我们的部落受到火燿之神的庇护，得以幸存。除了这块土地之外，只有散发着瘴气的焦土和……” “和充满毒气的沙漠嘛，这我都知道。可为什么我们看不见散发着瘴气的焦土和充满毒气的沙漠，又有谁知道这三面环谷的崖壁和忌湖之外，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世界果真是焦土和毒漠？” “燃，相信我。外面的世界只会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一旦踏足，就将死去。神把我们庇护在这封闭的乐土上，就是想要保护我们。我们不用出去，瘴气和毒物也不能进来。这是神的一片苦心啊！” “可是，又有谁知道这番话的真假。”她冷冷地说，没有躲避大祭司的目光，反而直直地看着他，直到大祭司低下头去。 “燃！”她记得那一次，大祭司用从未有过的愤怒而严肃的声音打断了她。 “你不被允许这么说！更不被允许这么想！你是火燿使者，你应当怀着敬畏的心跪谢你的神之庇护，你怎么胆敢说出这样悖逆神的妄言？！” 大祭司让她在神庙里从日盛跪至月盛，整整半日，她面无表情地跪在火燿之神的雕像前。 虽然不远处就是熊熊燃烧的神火，她却感到膝盖下面的土地是那么的冰冷，就像她的心一样冰冷。 她看见火鸟的翅膀掠过忌湖的湖水，晶莹剔透的湖水从火鸟沾湿的翅膀上往下滴，那湖水看不出有任何邪恶之处；她看见光雀站在忌湖边的树枝上啼唱，歌声是那么的愉悦。 她想不通自己对于忌湖的惧怕来自何处，但一想到自己趟进湖里，把身体泡在里面，她的心脏就发出一阵绞痛，手臂上的汗毛立了起来，背上的冷汗也直往下淌。 “也许那湖真的是邪恶的，不然我为何有那么强烈的恐惧感？” 在燃跪至月盛的那天下午，日尽天时，天空突然出现了几朵殷红的彩云，随后黑云盖住了红云，天地之间一片晦暗。不是雨季，却有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电闪雷鸣。 大祭司带着整个部落的人扑倒在火燿之神的面前。 “神啊，请您息怒。请您依旧庇护这片幸运的土地，请您原谅尚未长成的火燿使者狂妄的话语。她是您忠诚的使徒，身体里流淌着沾有您神力的血液。” 那天人们的惶恐是这么结束的。 燃径直走去猎户族族长—她的父亲光刹的身边，抽出光刹腰间的猎刀，割破左手的手掌，将鲜血洒在神火里，以做献祭。 她流了许多血，神火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好似在跟她对话。 随后，她没有皱一下眉头，用曜木树叶把仍在流血的左手手掌层层裹好。 末了，骤雨急停，闪电和雷鸣也在瞬间隐去，天光乍现，月亮从黑云里射出了光芒。 “瞧瞧！这就是我们的火燿使者，用自己的鲜血献祭，息了神的怒气！”大祭司高高地举起燃仍滴着鲜血的手，展现在众人面前。 “燃大人英勇！燃大人！燃大人！” 人们狂喜的欢呼声像潮涌一般扑向燃，她冷冷地看着远方，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她心中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