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谁算计了谁
十日眨眼即过。 这日早朝,刘庆特意提前出发,到宣政殿时候,还没几个人。他便是要看萧铭瑄从高处跌落。 或许是刘氏和萧氏本就不是一路;或许是这人甫一回京,便成为最受瞩目的少年;或许是御林军大比,被萧铭瑄狠狠杀了他的威风。 总之刘庆怎么看萧铭瑄怎么不顺眼。偏生萧铭瑄一路扶摇直上,军权握紧,成为大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公,娶得整个大唐的掌上明珠,孝期未满,又入兵部领尚书衔。 萧铭瑄不过比自己小七八岁,凭什么便有此锦绣前程?凭什么自己还要一步步苦熬,才是个四品的侍郎。 刘庆不服,亦和所有刘氏子弟一样,不满于李唐对刘氏的不公。他要的是先祖的荣耀重复,要的是自己能越过兄长刘庚,坐到更高的位置。 李迅对于刘庚不过是重用,却烦他那有些迂腐的人品。若刘氏压得中,刘庆便会成为刘氏新的主人。 他志得意满,迈进灯火通明的宣政殿。 三司负责兵部虚领军饷案的官员都已经到齐,关旭脚下放着两摞文书档案,想来是这些日子所发现的证据。他们几人按着李佑的吩咐,站在前面一言不发,只等开朝。其余各部当值官员也陆陆续续进来,见着这般景况,难免低声议论。 唐飞彦专门换值,今日早早赶至,进来看见这幅场景,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萧铭瑄闭门谢客,只有谢珏因案情求见才被迎入府中。他和魏灵运几次商议,只能得出且“按下再说”的办法来。 魏灵运看见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今日这般架势,我却也瞧不清楚。”魏灵运压低声音道:“但塔坨荼不站任何一边,便是阿铭不落下风。” 唐飞彦眼睛一亮,“你如何得知?”他边说边打眼四处张望,而后心领神会:“又告假了?” 魏灵运点头道:“可不是?才递的牌子,说偶感风寒。他那身子骨,雪地里光膀子都没事人一般,会偶感风寒?” 唐飞彦顿时放了一半心,拿胳膊肘顶了顶魏灵运,看着还未合上的大门,“喏,阿铭来了。” 萧铭瑄披着玄色大氅,头戴貂帽,手里执着把竹骨绸伞,缓步走进殿内,收了绸伞递给一旁的小内监,和颜悦色说道了两句,从荷包摸出块碎银子给他打赏。 那小内监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眉开眼笑接过伞,应下后转身出去。萧铭瑄这才往里走,瞧见魏灵运唐飞彦站在一处,干脆也凑过去,笑道:“巧啊,你们都在。” 唐飞彦盯着萧铭瑄,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情绪,“不巧,我们特意今日赶着早朝的。” 魏灵运不似唐飞彦那般爱顶着上,略有焦急,沉声问道:“可有应对?” 萧铭瑄抿唇一笑:“无不妥当。” 魏灵运长舒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音放落,钟声响起。 百官自按位置站立,内监扯着嗓子呼喊,李佑也一身风雪,大步进来。 其余的事处理极快,几处官员升迁也没落入往日扯皮的过程。大家都等着三司会审的结果,等着这案子查透后,萧铭瑄会是何等结局。 李佑看了看百官,清清嗓子,“十日前,本宫有令,着三司调查审理兵部虚领军饷一案。十日之期限已到,刘牧,本宫问你,可有眉目?” 刘牧出列,躬身执礼,“回殿下,已有确凿证据,亦十分清晰。臣求殿下一道令,今日便捉此贼匪!” 李佑点头,“王将军何在?” 殿外一魁梧大汉快速进来,大声应道:“末将在!”如此气魄,自然是王老三。 “刘御史证据若确凿,当朝拿下贼匪。若有反抗,便请你麾下金吾卫拿了,锁入天牢!” “末将得令!” 李佑昨日有些风寒,挥挥手命内监送了把椅子放下,撩起袍角,歪在椅子上,说道:“刘御史,请吧。” “臣半月前,偶然得了一批书信。臣本不觉明厉,但细细观看,却是有人暗中吞没我大唐将士军饷的往来文书。臣私下查访几日,越查越心惊,因此才有十日前当庭上奏的事情。” “殿下英明,果断三司会审,共查此案。臣深知自己不过区区言官,若论调查审案,当以大理寺刑部居中。此案均由关侍郎、谢少卿审理。臣全程监察,确无徇私。” 谢珏知道到他出场,理了下衣袖,从容站定,执礼后侃侃而谈:“刘御史客气。”他从堆积的文书中取了一叠来,请内监呈给李佑,“此为兵部去年至今年的账目,臣已经查得仔细,明面上看只有些许小错,看似没什么问题。臣看了几日,摸不着头脑,因而请王少卿一起参详,才发现其中究竟有什么问题。” “而后臣又派人去西市,”谢珏略作解释,“西市沟通西域,那边的消息最是畅通,大到王公贵族各国趣闻,小到风吹草动各路商客,只要用心,都能找出蛛丝马迹。” “我们运气不差,很快便得到证据。此时关侍郎亦有所发现,我们几个争执一夜,却也和真相所距不远。”谢珏叹口气,“因而第二日,臣厚着脸皮造访雍和宫,和忠国公询问案情,求忠国公施以援手以防打草惊蛇。说了足足半日,此事大家都是知晓的。” “你废话这么多,萧铭瑄究竟该当何罪?”刘庆最按耐不住,喝道:“定是他新任尚书,便管不住自己,贪图那些不义之财。殿下,还请快快拿下此人,我兵部不要这等尚书!” 萧铭瑄不动声色,老神老在站着。他周身都在大氅里,显得有些瘦弱。貂帽下一张面孔,神态淡然,似乎根本没听到刘庆的言语。 谢珏悲悯地看了眼刘庆,对着李佑道:“当日刘御史凭着些许文书证据,认为兵部尚书忠国公萧铭瑄涉及此案,乃正常怀疑。如今证据确凿,虚领军饷、勾结马匪的,却是兵部左侍郎刘庆。自刘庆调入兵部,账目虽有刘庚负责,但各府军饷一事乃刘庆主管。” “你!”刘庆一愣,登时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要增加募兵的分明是萧铭瑄!” 谢珏头也不回,执礼道:“刘庆与安西马匪往来书信,都在此中。他提前泄漏运粮军的行程,由马匪出面劫掠,再扮作普通商旅,自丝路入长安,从西市送进刘府。所有节点皆有证物证人,请殿下过目。” 他话音一若,关旭便和内监一起将备好的证据呈上,便是早先搁置在案上的那些足有一人高的文书。 “至于借募兵一事,虚领军饷,也确有其事。”谢珏侃侃而谈,“各府募兵的饷银,十份中抽一份,再发往各道。往年各道报募兵增减人数,也被刘庆将增数增加,减数减少,以冒领饷银,中饱私囊。” “所有证据皆由关侍郎、刘御史和微臣核查数次,人证亦由忠国公派人保护,便是刘庆不招,也足以定罪。”谢珏躬身垂首,朗声道:“臣等不辱使命,请殿下裁夺。” 发生如此巨大翻转,满朝俱静。李佑长叹口气,“刘庆,你有何话要说?” 刘庆脸色惨白,他如何也料不到会引火烧身,烧到他自己头上。想来如今情势逆转,便是刘氏想救他也难。 恍惚间他忽然想到,一开始这便是给他演的一场大戏,萧铭瑄不必下场,只在场边看了眼,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神思不在,自然没注意到刘庚跪在殿中,叩首道:“弟不教兄亦有过,臣不敢求殿下留情,但请殿下一同治罪!” 刘庚此言,便是认了刘庆有罪,点了刘氏全族施以压力,是行壮士断腕之举。 刘牧冷笑道:“你刘府便逃得过么?那些银子粮食可都是运进了你们刘府!” 刘庚还欲开口,上官元已然接着说道:“殿下,事情到如此田地,臣以为应加急禀告陛下。陛下圣裁,才能平息纷争。” 李迅不在,已然不可力挽狂澜,如今保住刘氏才是正经。奈何今日之事,李佑早已下定决心,不是他上官元能阻止了。 刘庆抬头,他本该最为激烈地反抗,如今却悄无声息。 李佑一改往日仁和,当朝喝道:“既证据确凿,又为何治不得罪?今日起,罢刘庚兵部侍郎,归家思过。罢刘庆兵部侍郎,压入大理寺,王将军派人看押。三司将此案给本宫查个干净,看看谁还在里面,浑水摸鱼!” “至于父皇那里,本宫自然会命人禀告,就不劳烦丞相了。” 上官元身上一抖,忽而反应过来,他本就是弄臣,还是快些归家飞鸽传书才是正理。 兵部虚领军饷一案终告一段落。刘氏牵连颇深,刘太爷还未下狱便一命呜呼。刘庚临危受命,成为新的家主,却也难再力挽狂澜。刘庆罪证确凿,李佑判了腰斩,只待年节后行刑。 兵部所有涉案人员均按罪问责,清洗之后,本四十六人的兵部,仅仅剩下七位。诺大的兵部少了这么多人,其余的还在等着看萧铭瑄撑不下去的笑话。没想到萧铭瑄点了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岑商、辛冒走马上任,成了新的侍郎,只几日功夫便理好积压半月的文书。 而后萧铭瑄奉命前往东宫,和李佑一起吃了顿饭。 李佑代表朝廷,为他所受的不公表示慰问,还赐了件孔雀翎斗篷,却是给李幼玮的。 第二日早朝李佑下令,从各处调了三十位官员入兵部,在长安的即刻走马上任,在外地的便只好等年节后了。 这其中便有四夷馆少卿唐飞彦,他的调令上特加一句,任兵部主事,专理账目。 唐飞彦本最头疼这些,正打算第二日去雍和宫理论,萧铭瑄李幼玮奉明皇旨意,一大早便离开长安,赶往华清宫去陪伴明皇。 唐飞彦坐在雍和宫外书房,蹭着香甜的茶叶,掐指一算,已经是宣帝三十三年腊月初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