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泊焉堂的酒
夜深了,我估摸着夏之彧出去有一会了,利索着换回白天男子的打扮,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首饰,也不敢点灯,偷摸着关上门出去了。 傍晚我佯装在府中散步消食时已仔细观察过这里的布局,整个夏府的外墙均用玉石成菱形砌成,细腻光滑,不好攀爬,只在南面有一棵百年紫藤,藤蔓交错,伸出府院,倒可以勉力一试。 说实话,上辈子在城市居住惯了,哪里还爬过树,我在外袍处打了个结,脱了鞋子,才抱着树干爬了两米就已上气不接下气,幸好紫藤树上藤条很多,都可以借力,此时求生的欲望已经蓬生到极致,我一咬牙,又向上攀爬了几米才到了院墙顶上,这才花上片刻坐着休息了小会,今夜可能是十五前后,月如银盘,月光铺满整个院落,也撒在我的身上,四周是一圈温柔的光晕,哎,好时光终究要负啊,我看着足有三面高的院墙,长吸一口气,闭眼跳了下去。刚落地就听见脚踝那发出“咯吱——”一声响,脚扭了。 我揉了几下踝关节,想靠墙支撑着站起来,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夏之彧似笑非笑的脸。 “已至漏夜,你倒是好兴致。” 彼时月光笼罩在夏之彧的身后,我只闻其声,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我……”我有些结巴,“我看这月色很美,特地爬到屋檐上看月亮,不,不成想,却,却不小心掉了下来。”我一时紧张就胡乱编了个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哦?这样吗?” 我勉强扶着墙根站了起来,看到了夏之彧静若春水的脸,在这张脸上我竟找不到任何惊讶或者愤懑的情绪,这倒让我不知如何作答。 幸好夏之彧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府,成忠搀着我跟在他后面,夏之彧走得很快,我因腿脚受了伤,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很是吃力,却不敢再多言。 我刚进自己的房间坐定,才喝上几口茶,樱桃就拿着我之前带着的包袱进来了,她看我尚无大恙,长舒了口气,“小姐,你在这里住的好好的干嘛要逃出去?”她把包袱往桌上一放,“你瞧,哪有人看月亮还带着包袱,你当主上是——是傻子吗?这不让我给你拿过来了。” 眼下我因错失了这次好机会而意兴阑珊,哪有心思跟她逗趣,想稍微正下身子,脚踝处却一阵刺痛,“哎哟——”我差点连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樱桃见状连忙蹲了下来,把我的脚放在她的膝上看了看,又轻轻放下,从旁边柜子里倒腾出一瓶膏药,一边给我抹,嘴里还嘟囔着:“你瞧,这倒好,人没跑出去,这好好的脚倒扭上了。” 我看她关切的模样,心底一片温暖,这个小女孩或许是我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唯一一点善意吧。思忖间,却听成忠在房外大声道:“何小姐,主上唤你到泊焉堂去。” “夜已深了,我腿脚又不方便,请你转告他,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当然不愿意去。 “主上知道小姐必要推脱,特让我将前几日签的卖身契带来,小姐可要一看?” 这话必定是夏之彧嘱咐他说的,这戏谑的口气由成忠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滑稽。我知道今晚是推不过了,就是龙潭虎xue也要闯上一闯,当下就应承了下来。 成忠知道我腿脚不便,在前面走得很慢,樱桃扶着我在后面,好几回,她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很是奇怪,又无从问起,只得作罢。 夏府很大,今日月光很亮,只回廊上点着几盏兰膏灯,往南走了约摸一刻钟,隐隐约约看见前面一个屋子亮着灯,走进一看,屋檐上一扇形竹雕,上书“泊焉堂”,两边雕花门虚掩着,成忠快到门前便停下脚步,低沉着嗓音,对樱桃说:“我们且退下吧。” 樱桃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就跟着成忠匆匆走了,独留我一人在门前。 难道真是月明风高杀人夜?罢了,他若真要杀我灭口,我是逃不掉的,心下一横就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是一面六尺高的落地阴沉木屏风,屏风绢面薄如蝉翼,上面摹古画而绣,远山如黛,烟岚云岫,我走近一瞧,这画竟是用发丝儿绣成。 “瞧好了吗?”耳边突然响起夏之彧清冷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这才注意到这个屋子里水汽氤氲,循声望去,夏之彧在屏风那头隐约可见。 这儿是夏之彧的浴室?难怪樱桃刚作出那番表情。 “还不进来?”夏之彧虽是问句,却是命令的语气,我只得硬着头皮蹒跚着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三米见方的汤池,水色如玉,一闻空气间还弥漫着风荷露的香气,夏之彧赤裸着上身坐于汤池一侧,平日里见他略显清瘦,没成想脱了衣服却匀称紧致,颀长白晳,增一分则太胖,减一分则太瘦。再仔细一瞧,他双眼紧闭,睫毛低垂,面色微微泛红,厚薄适中的双唇红润异常。我哪里见过这般魅惑的场景,也全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一下子竟看呆了。 “过来给我盛酒。”夏之彧双唇微启,我这才回过神,看到他右手拿着一个碧玉杯,左手边是一块湘妃竹凉席,上面摆着一壶酒。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我反而不好意思,许是这里水气太重,温度又高,我面上竟有些发热,眼下我也不知道他壶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伏在地上给他倒酒。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酒?”他睁开眼,一双眼眸幽暗深邃,让人心生寒意。“这酒名唤松醪,是用白术山中千年银杉所酿,舒府主人相赠,作为沐浴闭风酒最为上佳。” 说完他嘴角一动,似笑非笑,把酒杯递给我,“你,可要尝下?” 我听了他的话一下怔住了,饶是我心中有万千准备,真到这最后关头,还是失魂落魄。 多可笑,这珍贵的松醪酒竟是特意为我所备,夏之彧是有多看重我的命,才想到了这么个风雅贵气的死法,罢了罢了,该来的总要来的,躲是躲不掉了。 万念俱灰,临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给我全了这副身躯。 我并没接过他的酒杯,而是拿起酒壶一饮而尽,我不想再委曲求全,不想再命运再攥于他人之手,最后,就让我死得有尊严一点吧。 我饮完酒,整理好衣衫,在屋内寻了个清静的角落,躺好,等待时间将我带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突然想到什么,认真的对夏之彧说道:“等我死后,希望你能念着你我之间这一两日的情分,一副薄棺葬了我,要是嫌麻烦就寻一小湖将我扔进湖中,我喜欢干净。” “你我并无情分”,夏之彧背对着我,没有回头。 我思绪渐乱,双眼模糊,勉力接着道:“我不知道我到底窥探了你什么秘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走到现在这般田地,从一开始我只是想过寻常百姓的生活,找一处桃红柳绿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有幸得一知心人,相携余生,自是再好不过了,我可以和他……” 一阵眩晕,大概是毒性发作,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慢慢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