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人间惨剧
启儿只是急血攻心，并没有伤到心脉，但是白素素给他诊脉时却发现他思虑过甚，心气郁结，虚火太盛，这些症状发生在一个五岁幼儿身上，实属罕见。虽然他年纪小目前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对他心智的发育，却有着很大隐患。 如果不能及时疏通，启儿很有可能会发展成性格孤僻怪异的问题儿童。 白素素把启儿放到云熙扬身下的暖榻上，再唤绿枝找了床锦被给他盖上，回身坐在榻前的绣墩上，昂头安静的望着云熙扬。 云熙扬把修长的双腿再度搭到暖榻上，在启儿身边半躺着，眯着眼昂头望着顶上的朱漆横梁。他没有问白素素为什么不在离宫当离轩帝的妃子，而在定康城独居且梳着女儿家的发髻。他只是轻声说起了一年前月国发生的事情。 “……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比长姐清扬要小了整整十五岁。我生下来就有些先天不足，从小体弱多病，多方求诊都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岁。三岁那年母亲带我去寺庙上香许愿，遇见一位高僧，得高僧言，说我必须远离亲人故土，还需习武强身，才能化解命中的劫数……” 云熙扬的声音低沉而淡雅，像忧伤的手指拂过轻颤的琴弦。白素素凝视着他优美的侧脸，安静的听着，轻易不发出声音。 “于是，在我三岁那年，父亲将我送到与月国隔着茫茫汪洋对岸的景国，从此我开始了十七年异国习武的生涯。我十八岁那年，本来父亲打算接我回家为我举行成人礼，却因为我有师门任务在身，无法脱身而罢手。” 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忧伤在他的舌尖上辗转轻舞，最终化成一串催人泪下的音符。 “也正因此，我没能赶上我的成人礼，云家族谱上便没有录入我的名字。馨儿，你也知道我们月国人有多重视成人礼，没想到，这件一直被我引为最遗憾的事情，最终却救了我的性命……去年五月，刚满二十岁的我，结束了师门任务，以为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可以衣锦还乡，却不知等待我的，是一场滔天大祸。” “……月启大帝在四月中旬忽然驾崩了。月国有八位王子，月启帝生前却并未立下太子，他本当壮年，谁也无法料到他忽然薨天，朝中有位元老在月启帝大薨后，执先帝遗诏面世……” 白素素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难道月启帝的遗诏竟然是册立启儿为太子？那会要了他的命的！ 云熙扬低而缓的声音继续道，“只可惜，刚传出那位元老执有先帝遗诏，当天夜里，他就在自己书房上吊而死……传言便从这位元老的暴毙开始，有人说月启帝在临终前留下遗诏，册立他最宠爱的小儿子——以他的国号取名的小儿子启为太子；也有人说遗诏根本就不存在，先帝再糊涂，也不可能立一个背后无母族势力扶持又年仅五岁的皇子为太子。应该立皇后姬氏的长子邑为太子……朝堂上风云骤变，月国成年皇子就有五位，短短一夕之间，月国政坛一分为数派，纷纷想拥立自己的势力上位。” 白素素的脑子有点乱，她对政坛倾轧本就不感冒，只是担心启儿，这场暴风雨给他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云熙扬的声音很低很沉重，像利刃擦过急速的风，有寒芒隐没；有像蔽日的乌云，沉沉的压在天幕上，让人呼吸不顺心情压抑。 “斗争的结果，是皇后手里传出了先帝的遗诏：令云贵妃陪葬，特赐她皇后才有的尊荣，与月启帝同葬……” 白素素的脑子“嗡”地一声，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她与这一世名义上的母亲，没有机会培养感情，却因为这大半年来，从绿枝条口中听到了许许多多关于这位女子的事情，内心里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 而她更关心的是启儿，白素素无法忘记初见启儿时，那双空洞无神的大眼，更无法忘记他瘦小的身体面对抢钱的少年乞丐时，一身骇人的戾气。是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变得那样可怕…… “启儿……月启帝与云贵妃一同葬入皇陵不满一月，云家被安了一个罪名，全族上下三百八十口满门抄斩，独我一人侥幸偷生……在云家行刑前一夜，我潜入天牢欲救出父亲，父亲却让我入宫找到启儿，带他离开月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说这也是jiejie临终前的遗愿……” “那，启儿，他……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我是在月启帝下葬后完全封闭的地宫里找到启儿的，他与陪葬的童男童女被关在同一间石室……我找到他的时候，已是皇陵关闭的第二十六天……” 我的天！白素素捂着嘴巴把尖叫声吞进了肚子里，与陪葬的童男童女关在一起？不是与皇帝云妃一起下葬！也不是呆在皇子该呆的墓室里！说明他被弄进皇陵的时候人还是活的？！而且途径不光明！ 云妃尸骨未寒，她的母族就被满门抄斩，年仅五岁的儿子怎么也是皇室骨血，竟然被扔进墓室里让他活活饿死！白素素的心慢慢揪痛起来。启儿他还那么小，那么小！他有什么错！ 如果他就这样死在了墓室里，周围都是一般年纪大的童男，即使千万年之后，月启帝的墓室被后人开启，也不会有人知道在那些幼小的骸骨里，有一具童男的尸体其实是龙子龙孙！ 最是无情帝王家！白素素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冷，她很庆幸自己已经是月国抛出去的弃子，她更庆幸自己穿来时就是离轩帝的弃妃！她不用面对那些阴森残酷的诡计阴谋，她可以凭她的双手她的智慧，谋取一份她想要的自由人生！ 她猛然又想起云熙扬说找到启儿时，已经是墓室关闭第二十六天……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启儿是如何活过来的？即使墓室里有瓜果供品酒水，也不足以维持那么多孩子活上二十几日吧？ “那……”舅舅两个字她实在无法出口，只好把称呼忽略，“你怎么找到启儿的？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一番怎样的情景？还有那些与他一起被关进墓室里的童男童女，他们，他们都如何了？”短短几句话白素素说的异常艰难，冷汗淋淋。 云熙扬微微侧脸，眸光轻轻一转落在她的脸上，望着那双美丽的透着惶恐不安的眼睛缓缓道：“我找到启儿时，他是唯一活着的孩子，也仅仅是活着而已，那时他的脑子已混乱不清……” 他只说到这里，就长叹一声抿唇不语，温雅的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半晌后，又低低说了句：“月国的皇陵建在神玥山，机关密布，毒雾漫天，我虽然成功救出了启儿，却被毒气侵体，怕是已时日不多……馨儿，日后，启儿就拜托给你了。” 白素素已恢复了冷静，说到底，她会一时冲动没有犹豫便与云熙扬相认，是因为她的坚强开朗都是隐藏在寂寞之上的面纱，当启儿拽着她毫无理由的依赖她信任她的那一刻，触动了心底那根思念前世父母的心弦。 但是，她会承认自己与启儿是血脉至亲，却不会继承他与云妃以及云家人的仇恨。她想要启儿做她的弟弟，做她这一世能信任能依靠的家人，却从未想过杀回月国替云妃报仇，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 所以，面对云熙扬的“托孤”，她感情不一定很浓烈，但是表情很到位：“谢谢你救了启儿！他本是我嫡亲的弟弟，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且安心养伤，我懂医术，能清除你身上的毒治好你的伤。” 顿了顿，白素素接着道：“你们来离国，可是寻我来了？来了多久可曾到离宫探听过我的消息？对了，你们怎么会那般狼狈的倒在街头？” 云熙扬望着白素素的目光柔和下来，“不，我救出启儿后，曾想带他回景国的师门。不料半路上遇见师门仇家，我又身中剧毒，带着启儿只能且战且退，仇家却死缠不放，我只好改变行程，从南珠港雇了条海船，逃到离国的南海郡，才好不容易摆脱了仇家的追杀。” “我来离都的确是想寻你来的，因为我已毒气攻心，时日无多，却不料刚入离都，因毒气攻心，昏迷数日，才致使启儿沦落街头行乞。馨儿，这个世界上，唯有你才是启儿的血脉至亲，也唯有你，才能护他周全……不过，把启儿托付给你，只是我临时起意，并非jiejie生前的意思。” 白素素微微诧异。 “父亲临终前曾对我说，jiejie特意嘱咐过，不准将月国发生之事告诉于你。她生怕你知道她是被逼殉葬，因此而向月国皇室寻仇。她说你远在离宫，不管离帝待你如何，你都无法安排启儿的将来，与其让她的死和启儿的将来拖累了你，不如什么瞒着你，让你开开心心的过完这辈子……” 云熙扬的目光变得飘渺起来，仿佛体力渐渐不支，脸色愈发的苍白，“jiejie殉葬时，并没有料到云家会被抄家灭族，她以为自己一死，本是皇室血脉的启儿即便过得不好，应该可以留一条命。她把启儿托付给当时还没有被安上罪名的父亲，希望父亲能多多扶持启儿，如果皇室容不下他，便想法接了他出去，让他在民间做个凡人平安长大。jiejie所求，其实很微小……” 白素素的眼眶微微泛红，即使她无意对启儿负责，光凭云妃对她这番心意，在那样紧迫的关头，也真心实意的替她打算，她也会好好照顾启儿。 她忽然想起了半年前，促使她从离宫仓促逃出来的月国使者，那时云妃已死，启儿在他们眼里，应该也是死人了罢？那月国使者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不过，这些，现在都与她无关了。 白素素的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呆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云熙扬已经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