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破障
掇芳园春曦堂的里屋,汪夫人拿起湖笔,给远在江南的meimei写回信。 两个月前,接到了meimei的来信,让她帮着照顾进京选秀的外甥女妤如。 然后,汪夫人托熟人百般打探。最后得知,五月中旬陛下病倒了,秀女的事因此就暂时停了下来。 女儿峦映央求她祖母,进宫打探了几次。后来听说,圣上有次清醒时,还记起过此事。按照递上来的画像,指了几个合眼缘的给了儿子们。其余的人都留在掖庭,没人作任何安排。 要有后续动作,怕是得等到皇上完全康复了。 长公主如是说,心里却对妤如的前景并不看好。旋即又想起那个大的,心里隐隐有丝不安。尤其近来听说,靖王夫妇从看管他们的人嘴中得知,杨崔两家都被抄斩了,夫妻俩双双选择了自尽。 皇帝赐婚圣旨下来不久,就把靖王府赐给南安王家眷,作为她们在京中的府邸。 她总觉得侄孙在用这种方式,敲打他们汪家二房。为此,长公主把全家人聚在一起,告诫他们,要像前些年那样,重新低调过日子了。还决定,让汪峭旭再次放弃明年的会试。 汪夫人在信中,把meimei狠狠训斥了一顿,指责她鬼迷心窍。 妤如这点资质,本该老实呆在南方。倚靠她父亲的学馆,过踏实的日子,兴许是条最稳妥的出路。还想着靠女儿去搏后半生,简直是不知所谓。 她还告诉meimei,靖王自尽和褚勇被捕的事,警告她不可再生事端了。 又说。明年开春的时候,她长子峭旭就要成亲了。若meimei不放心女儿,可以到京里来住一段时日。兴许事情能有转机,最好把外甥女想办法带回去。 妙如收到薛菁的来信时,已是白露为霜的季节。 汩润书院老一批的同窗走了,新一批嫩芽般的学生又进来了。 自从被负责选秀的钦差,请去为秀女作画后,在钟谢氏的提议下,妙如在书院的身份,由学生转成了先生。 带有西洋画风格的作品。渐渐被江淮一带书画名家接受了。毕竟被官方认可,进宫为皇子作画,还被请去画秀女,这对妙如的知名度,又是一次极大的提升。 如今她一月至少会下山一次。被本地世家名门的女眷请去府里作画。 她教的那些弟子,学不到一两年,就急着去嫁人。是以都只学了个皮毛。深入刻苦钻研的寥寥无几。此等状况让她颇感遗憾,长此下去,何时才成作为个流派,在画坛上占一席之地呢?!这让妙如顿感失落。 除此之外。她还是挺享受现在生活的。没闲人上门打扰,也不必为家中琐事烦忧。 碰上阴晴雾雨不同的天气。带着弟子出去写生,这种生活过得逍遥而写意。 杨氏如今消停了不少,妤如被她弄巧成拙送出家门后,仍没音信。她只得托京中的jiejie帮忙打听,至今没收到回音。 薛菁在信上告诉妙如,关于汪家跟南安王府联姻的来龙去脉。跟她从爹爹那儿听来的,大致差不多。 不过,有几处好似闲笔的唠叨,在她看来,却是别有深意。 信上提到。杨家覆灭后,在皇陵囚禁多年的靖王夫妇,双双自尽。关闭十多年的靖王府第。前不久被赐给了南安王留京的女眷居住。如今那府的兰花宴,在京中颇为有名。成为四季名宴之外。另一处被人追捧的社交盛宴。泠泉郡主以前订亲的东昌伯府嫡次子,被退亲后跟他二婶的娘家侄女订了亲。 信中还提到,听闻退亲消息后,嵘曦公子大病了三个月。好起来后,因为一支曲子,把上门探访的泠泉郡主吓出了掇芳园,跟他meimei峦映也生分起来。 读到这里,妙如都能安之若素了,她平静得像看话本别人的故事一般。 想来,几桩亲事背后的利益纠葛,玄机阴谋,从来就不足外人道的。她只是遭遇了场无妄之灾罢了。 世家联姻从来都不会是表面上那样简单。 要想活出尊严,得自己蓄势成为强者。没家族依存的,就只得靠自己打拼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从来没变过,一直是如此明了。 不过,薛菁会专门给她来信,这倒是让妙如很是吃惊。 看来这小丫头从当年的迷恋中走出来了,可以坦然跟她谈起汪峭旭了。甚至还写信,来宽慰她这本该被怨的朋友。 她如今还不想回府,不敢进京,是否表示,跟薛菁比起来,她还没对方豁达,想得通透呢?! 对方是迷恋,她对旭表哥的感情又是什么? 颇为欣赏的一个“万人迷”,对她几次三番暗送秋波,露出爱慕温柔的微笑。两人还订了亲,是虚荣心作祟顺势而为,还是真心认定对方,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非卿不嫁? 把她陷进去的,是爱情,还是迷恋? 妙如心中一凛,猛然发现,可能她自己之前都没懂明白,一直以为那就是爱情。 那旭表哥呢?从信上来看,那曲子该是峦映给郡主的。那么,若是他把两人之间的曲子,随手就给了meimei。那是否说明,在潜意识里,他把她和峦映一样,当作meimei看待,而非爱慕之人?或许连他本人也没意识到? 若果真是这样,岂不是一段阴差阳错的暧昧? 如今他要成亲了,若三人关系以后还这般扯不清。对于他们夫妻来讲,她岂不是随时都可能“被小三”?! 不管泠泉郡主对汪峭旭,是出于何种动机和感情。认清自己情感后的妙如,决不允许自己跟有妇之夫,再保持那种暧昧的感情纠葛。 当下她决定,要给对方去封信,把她的心迹委婉剖析给他听。末尾处,引用辛稼轩那首“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词来暗示对方,让他认清彼此的感情。 这封函到达汪峭旭手中时,没想到让他更加难受。再没什么比自己感情被人否定,对方为了与他撇清关系,表示对他没动真感情,更为伤人的了,此乃后话。 妙如正在愣神,一个声音传来。 “钟先生,明日就是冬至节了!您为何还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山长在前院都等您半天了。”书院里打杂的丫鬟,特意跑到后院催促她。 妙如转过身来,不急不徐地走出枫霜亭,心里一片从未有过的澄明敞亮。 和二伯母坐在下山的马车上,两人聊起两月前秋闱放榜时的情况。 “你哥哥没气馁吧!榜上无名毕竟不太好受。”钟谢氏关切地问道。 “他还没那么脆弱。岂是人人都能跟二伯一样,十六岁中进士的。再说了,在外面流浪了三四年。能被主考官夸奖,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说完,妙如嘴角微翘,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仿佛回到以前的学生时代。 八月的秋闱中,明俨落榜了。堂哥钟明信倒是考得不错,进了前三名。学馆里中举的还有四位,这对钟澄那座只有二十来人,才开了两年的新学馆来说,成绩算是不错了。 明俨开始很沮丧。他原计划顺利考上举人,明年开春一鼓作气取得功名,带着meimei早点离这个家。有他的帮衬,meimei也能早日说户好婆家。 可他毕竟才十五岁,之前又耽误过三四年。想在竞争激烈的江南会试中崭露头角,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虽是落榜了,主考官对他的答卷印象极为深刻,后来还特意打听过这位考生。这才得知,他是钟探花之子,自小就有神童之名。 省里的学政甚是惊讶,过后还断言,等不了三四年,这后生必定会有更让人吃惊的成绩。 对儿子的表现,钟澄还算满意。本也不指望明俨,来年就能赶赴会试。毕竟他年纪太小,贸然进京,只会让他更加担心。 为安慰明俨,妙如特意下山,跑来劝他:“这样的成绩,已经很让人侧目了。若是一下就让哥哥中了,明年春闱未必有好的名次。若是名落孙山,岂不是坏了鹿鸣学馆的名头。还是等三四年后,考个头甲回来,到时咱们学馆,马上就能名扬江南了……” 一席话逗得明俨转悲为喜。 “那你爹爹的态度呢?” “对哥哥的表现还算满意,本来就不指望他今年能中举。毕竟根基不牢,还不如三四年后考个好名次。” “伯母之前也担心俨儿太急进了,让他沉淀一下也好……” 两人接着又闲聊起,明日祖宅祭祀的事来,不知不觉聊起了钟明信。 “钟家十多年没出过这么好的名次了。自你爹爹得了个进士及第,族中子弟最好的名次,也才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有你爹爹这两年带在身边教导,信儿明年有望为钟氏再次争光。” “妙儿也觉得会是这样,考完乡试,信哥哥兴致很好。好似上完一堂课似地轻松就过了。而且江南贡院的强手如林,他都能考个头三名,拿到京里去,起码能进二甲……” 两人聊着,马车接着就下了云隐山。在山脚下时,妙如透过窗帘,看到道上不少的百姓,相互搀扶着,往灵慈寺的方向赶去。那些人身体孱弱,走得好似很艰难的样子。 这让妙如心中有些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