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扑火
从泰州接回宋氏和明偲,钟澄刚进家门,就听到杨氏哭天抢地的哀号声。 杨氏哭诉完前因后果,愤愤地说:“我知道兄妹俩都以为,是父亲害了他们娘亲。可如今爹爹都躺在地底下了,还放不过我们母子三人,连亲妹子都想着谋害。” 明俨在旁边忍了许久,见父亲回来了,只听杨氏一面之词,正要上前辩驳。宋氏让人拉住了他。 瞪了杨氏一眼,钟澄嘱咐仆妇把太太扶进屋里,好好看住她,又把明俨叫进书房。 “这事你怎么看?”钟澄来回在屋里踱来踱去。 “还能怎么看,见不得装疯卖傻的,自上次我陪着步行上了云隐山,meimei就再没下来过。”明俨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可她确实来了封信,说被人请去作画了。”钟澄沉吟了片刻,接着道,“若是不熟的人,她不会去抛头露面的。还说为了你以后在官场上的前程。” 明俨像只护崽的母豹:“那又怎样!绘画不表示会去害人!爹爹别忘了,您现在不是官身了,妤如本身是没资格入选的,而且杨逆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下面的人会把她弄到圣上面前自讨没趣?” 眼底闪过一抹激赏之色,钟澄望着儿子道:“这正是为父纳闷的地方,要说没人在背后搞动作,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明俨唇角抖动,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那您就怀疑是meimei做下的?” 把他按坐下来,钟澄脸上并没半点恼意和不自在。凝眉沉思起来。 其实他不是怀疑女儿害她meimei,而是请她作画的人,怕是大有来头。 自从那年堕崖后,妙儿私底下倒认识了不少大人物。 这在小的时候没所谓,如今女儿大了,为了她闺誉考虑,他不方便直接讲出来。能确认对方的势大,女儿定是认识的,此事还得要她出来帮忙斡旋。 拿定主意,钟澄吩咐候在外间的小厮。叫来徐管家,让他明日清晨,派人上山叫回女儿。 匆匆赶到家时,妙如脸上一片平静。 这让钟澄有些诧异,待她行完礼落座后。问道:“没听徐管家说起过你meimei的事?” “听了!”妙如面上波澜不惊,“女儿不仅知道这事,还见过meimei。并亲口劝过,她自己不肯回来。” 苦口婆心替meimei分析潜在的危险,反被对方反唇相讥。 妤如嘲笑说,你退了亲没资格了。反见不得meimei好,跑来搞破坏的吧! 想起当时情景。妙如就一脸郁卒。 “你说谎!” 书房的帘子被掀开,杨氏带着一干丫鬟婆子闯了进来。 “明明是你怂恿史公公把妤儿选上去的,我苦命的女儿……” “放肆,这里是你们能随便闯进来的?来人,把太太扶回她院子里。”钟澄发话了。 “慢着,我有几句话请教!”一个清亮柔嫩的女声响起,妙如站起身来。 只见她走到杨氏跟前,朝对方福了一礼,说道:“请问太太,您是怎么知道。我怂恿史公公的,妙儿可一直都是在山上读书的。” “妤儿下山时跟我说的,那些内侍和宫女。对你都客客气气的。” “那您是如何得知,我在山上替秀女作画的。妤儿又怎会突然跑上去找我的?难不成你们就是冲着秀女去的?” 杨氏这才意识到,打探妙如信中内容,派女儿上山缠着她jiejie,都背着相公做下的,还是出于见不得光的私心。 一时间,她语塞说不出话来。 “二妹不仅上山了,还辗转打听找到了我作画的地方。真是不容易啊!是谁邀请她去的,是我吗?”妙如嘴角露出不耐的讥诮。 钟澄头次听说这事,惊讶地把头转向妻子。 杨氏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答不出一句话。 “先不派马车给我,后又追上山去道歉,死乞白赖不肯走,为她着想赶她走还不听。是谁唆使她这样做的?不嫌累吗?都躲到山上去了,再不放过我!” 之前还不知这些道道,钟澄此时恨不得把杨氏掐死。 “那你也不能害她参选啊!她要进到宫里,只有死路一条。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吧?!” “是我让她去的吗?第三日才见到她,劝她回去,说可以帮着向史公公求求情,她自己不肯回来。” “她为何不肯?”杨氏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哪知道!不妨告诉大家。见过她后,那选秀的钦差才露面。听说他是韩国公,姓俞,是贞元皇后的亲侄子,当年俞氏一族满门抄斩幸存的唯一子嗣。” 听到这里,杨氏腿脚发软,险些瘫倒在地,被崔婆子及时扶住了。 钟澄沉默半晌,向妙如问道:“这些你可有跟妤儿提过?” “怎么没提?meimei说,若她的身份不够入宫,她就去韩国公府当名使女。当年杨家对不住俞家,就当她去赎罪。” “你说谎,妤如从来不是这样子,肯定是你,给她灌了什么**汤。” “**汤?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信过我,服过我的?要灌早灌了!” “没转寰的余地了吗?看在你为秀女作画的份上,能让他们网开一面,允许爹爹去劝劝妤儿吗?” “不妨试一试!”妙如蹙起眉头,对着父亲道,“下山的时候,女儿就想清楚了。若到了京里,她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岂不要连累钟氏全族女子,清誉跟着受损?!” 说到这里,她神色复杂地望了杨氏一眼。 钟澄见到女儿妤如时,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妤如不以为然的瞥了父亲一眼:“当然知道。我就是想离开这里,为母亲和弟弟搏个前程,难道还等着父亲赶我们出门不成。” “你是爹爹的女儿,哪会赶你和仪儿,你们永远是钟家的孩子。” “可您有把我们当亲骨rou吗?自祖母走后,你都不来娘亲屋里了,咱们家里少了多少欢笑。您眼里就她一个女儿吧!” “妤儿,讲这话要凭良心,爹爹平常是如何教你的?若处在你jiejie的位置上,你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我不管。就是要离了这家,就是到王府里当名姬妾。也好过在淮安这乡下地方,一辈子出不了头。”妤如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 钟澄怒气冲冲地出了房门,杨氏接着就进来了。 “妤儿,跟娘亲回去吧!选秀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那人跟你外公有灭门的仇恨。他不会让你上位的。” “选秀是史公公奉的圣上的谕旨。那人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妤儿毕竟还是忠良之后,他不怕遭御史弹劾?娘,再说他也是个可怜人。是外公对不住他全家。” “他再可怜,也不需要你以身饲虎。想过没有,若是到了京城,被刷下来了。你将如何自处?!还是让娘亲马上为你找个婆家,早点嫁出去了。就不必跟娘一道受苦了。” “偏不!我不想走您的老路!我过不了那样的穷日子,辛苦扶持相公有何用?到时还不一样被人踩。仅罪臣的后代这个理由,就够把妤儿打回原形了。况且那两人认定外公害了他们生母,将来会当女儿娘家的依靠吗?说不定为了巴结他们,您女婿明着不敢休,背地里死劲折磨我。纳几房妾室,生一堆庶子庶女来气您女儿,还不如早点了结的好。” “到宫中或皇子府第中,你就有好日子过吗?” 想起那位韩国公初见她时,黑色面蒙上头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她是不会错认的。还有后面,他对自己矛盾挣扎的那番举动。妤如觉得她可以放手搏一搏。若能化解他心底的仇恨,说不定这是她母女三人的一线生机。 “娘亲就不要管我了。到了京里,到时有大姨、表哥和表姐帮衬,我不会让自己过得很差的。” 钟澄见女儿这里劝不通,又找到史公公那边。 “草民请公公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吧!” “探花郎说什么呢!”史公公尖着个嗓子,“这次能入宫或赐给皇子们,都是有份位的。寻常人家,可是想都想不到这份恩赐。若不是看着你一门忠烈,如今竟没个诰命在身上,也不会给您府上一个名额。” “本来呢,最好的人选其实是您大女儿,只可惜她退过亲。没办法,只好二小姐顶上了。能帮陛下广布恩泽,这是咱们下面办事人的荣幸。”言毕,他把头一仰,朝北边方向揖了揖手。 钟澄知道,他是劝不通了。用这种方式来诱惑妤儿,只怕是九头牛也拉她不回来。 不过,俞彰没给太多时间让他们劝说。暗部传来东宫的手谕,京中情况有变。要他马上结束南边的事情,赶到京城去。钟家人离开后,选秀人马不久后就离开了淮安。 把爹爹他们送到山道口,妙如回到汩润书院,继续她平静的生活。 想着突如其来发生的这一切,她需要把思路理一理。 看着她帮秀女画像,杨氏母女想贴上来,此举她并不奇怪。以前在京中她们没少这样干过。 史公公怎会突然跑去钟府下旨的呢?这事就值得推敲了。 听莲蕊后来回忆,送妤如出门时,她们并没碰到过史公公和韩国公。 是本来就冲着妤如来的?还是她跑来道歉,被他们暗中发现了,临时起的意? 那么,对方是生了歹意想泄恨,还是只想羞辱一下杨氏。 到了京城,妤如的身份,他们确实不好做得太过。一方面她虽是杨景基的外孙女,同时又是忠肃公的孙女,本来是不符合选秀要求的。 那个什么韩国公,到底对妤如做过什么,让她抱定主意执意要上京呢? 回想见那人时的情景,妙如到现在,还感到不寒而栗。 果真跟二伯母说的那样,整个人都怪怪的。都快端午了,天气闷热,他还把头部包得像粽子似的。 照说,他现在身份都公开了,为何还这样遮遮掩掩的? 由于看不到他的表情,本打算乘机弄清退亲始末的,妙如也没敢开那个口。 对这人的警惕,让她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哪里还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