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交战
离淮安的最后一天,汪峭旭特别地忙。 大清早就跑到前边的鹿鸣学馆,旁听了一堂课,跟钟澄收的弟子混熟了。不到一刻钟,学子们皆知,他是先生的乘龙快婿,还得知他是去年顺天府的解元。 经学长钟明信的介绍,那些学子们,还了解到他出身于京城的名门贵胄之家,是位从小就闻达于京都的才子。 可以说,他身上的闪光点,皆是在座学子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这些光芒不仅对待嫁女子有吸引力,对还没取得举人身份的学子们,更是只有仰望的份。 一般来讲,考上进士才有资格进入大楚官场,谋个正经的出身和前程。 若是本来就出身于勋贵之家,功名于五陵子弟来讲,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罢了!若是圣上哪天高兴了,根本勿需再去挤那根独木桥,直接进入官场。或是委派一份轻松高雅的职缺,饭碗、地位全有了。 这对只是秀才,离举人、进士、庶吉士、官身还差八百里的小学弟们来讲,更加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想而知,汪峭旭的出现,给他们的震撼有多大了。 走出学馆,经过前往客院的穿堂时,钟明信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好友,眼睛一眨都不眨的。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汪峭旭摸了摸自己下巴,反问道:“我脸上没沾墨迹吧?!” 钟明信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这样望着我?”汪峭旭的脸涨得通红。 把手臂放在对方的肩头上,钟明信盯着他的眼睛,奇道:“今天都有些不像你了!嵘曦,相交几年。我还不清楚?!这可不像你的个性,你可从来不是个爱显摆的性子呀!” 被人识破了,少年脸上露出赧色,扭捏挣脱着甩掉了他的臂膀,也不作多的解释,独自朝前跑去。 钟明信并没就此放弃,停顿了半晌,在后面追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龚杉?看着九叔有了新的重点栽培对象,是怕……” 听他提起钟宅那位义子的名字,汪峭旭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凝视好友少时。又静默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问道:“你知道那人的来历?” 钟明信摇了摇头:“九叔为何请个陌生人住进府里,我也不太清楚。只知开馆那会儿,这小子跟一位隐退的老爷前来道贺。被人无意中提了句,长得像妙meimei她娘舅。后来,九叔就跟林先生出了趟门。说是查访那小子来历去了。没过多久,就听说被九叔收为义子了。” “就这么简单?”汪峭旭自是不信,歪着脖子追问道。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会不会是林家舅老爷。在外面生的孩子呢?怕被家中妻子发现,就让九叔代为收养。你也知道。九叔一直觉得愧对他发妻林氏的娘家人。” “难怪!”汪峭旭喃喃自语。 “难怪什么?” “表妹说,跟他不是外人!”他似是松了一口气。 了然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钟明信替他打气:“安了!虽然那小子长得还算不错,也有几分机灵劲儿。妙meimei不会被他抢走的!都认成义子了,名分已定!表兄妹又如何?” 想起好友大费周折,在学馆里显摆一场,原来是想让潜在的竞争对手,知难而退,钟明信不觉有些好笑。 “这也难说!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外祖父的事,还有二姨跟姨父和表妹的关系……以后的事难讲。”汪峭旭郁郁地小声咕哝。 “你对妙meimei好一点。不就得了!我看她是个有主见的,九叔又这般疼爱这女儿。你家都下定了,断不会拿女儿的名声开玩笑的。” “但愿如此!”郁结小青年神色稍霁。 “得。那兄弟我就帮你一把吧!决不会让其他同窗有机会的。是要我发现苗头不对,搞破坏。还是要经常在她面前提起你?!”钟明信乘机揶揄他。 “不用了,山人自有妙计!可让她时时能见到我。”说完,汪峭旭大踏步地朝前面的客院走去。 钟明信尾随其后,追问究竟。对方只是笑而不答。 待到了二院的知君堂,钟明信才发现,他们刚才在路上谈论的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了。 见他们来了,正在调颜料的妙如,抬起头来招呼道:“旭表哥来了?咦!信哥哥也来了?下课了吗?” 朝表兄妹两人身上望了望,钟明信有些不解其意,出声问道:“这是谁要作幅丹青了?嵘曦,你要为meimei作画吗?” 汪峭旭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又朝妙如询问:“可以开始了吗?” 后者点了点头,指着前面的椅子,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径直朝椅子方向走去,汪峭旭一撩锦袍,随后就坐了下来。脸上还不忘露出迷人的笑容。 看到妙如已然动笔了,刚才扮呆头鹅的钟明信,霎时才回过神来。 怕时间久了,模特的笑容石化僵硬,妙如提议道:“就这么傻坐着,多无趣呀!旭表哥,你来讲讲京中最近的趣事吧!” 钟明信也拉过一把椅子,起哄道:“是啊!嵘曦,你讲今年春闱的事吧!” “我又没进过场,哪知道里面什么故事!” “就讲之前之后的逸事吧!诸如邱家jiejie许给了头甲的榜眼……”妙如举了个想听的例子。 “去去去,你们小姑娘就喜欢打听那些才子佳人的八卦。还是说说今年的主考官都有哪些吧!”钟明信毫不留情面地把堂妹轰了开去。 接着,两位当哥哥的,也不管妙如的抗议,自顾自地聊起了今年两榜的情形。 咂了咂嘴,妙如认命地继续她画匠的工作。 直到学堂上伺候的童子,跑来催促钟明信,先生开讲了,他才悻悻然地离开。 见他走了,汪峭旭心里暗地松了口气,拣了些表妹爱听的,聊起了亲友间的趣闻来。 到后面什么都聊完了,妙如见冷了场,没话找话地问道:“听说西北边界又起兵事了,在临清停靠时,咱们被催着连夜离开,好给码头运物资的官船腾地方。现在局势怎么样了,可还要紧不?” 她记得明朝时,异族都打到过北京城脚下。清朝本身就是北方的满族建国,靠着联姻拉笼蒙古贵族,才稳定了北方局势。这个大楚朝,是不是也会遇到这样的威胁?! “meimei也知道这个?丁将军挂帅出征,太子殿下在京中亲自主持军资调配。又派了薛家小将军押送粮草,说是初战告捷了……不过,听说西南那边的蛮族首领,也在频频挑衅。新任的南安王,不知弹不弹压得住……”他侃侃而谈,不经意间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光芒。 妙如心里头暗赞,只要一谈到国家大事,男人们没有不热情激昂、心情澎湃的。甭管是在朝还是在野的。 待最后一笔完成,这场聊天也结束了。望着手里的作品,妙如感觉,这才是她心中一直向往的艺术作品。画中的男子朝她微笑,眼里的柔光似乎可以化掉任何最坚硬的抵御。羞涩中带着魅惑的笑意,让看画人的神经没法不被电到。 妙如忙调开视线,招呼当事人过来验画。 当看到画上的自己时,汪峭旭有些吃惊地望向表妹。心底的喜意,像要冲破闸口的惊涛巨浪:一直不太明白,他在表妹心中的份量。对这段感情,有些不自信。曾无数次问自己,到底是他在唱独角戏,还是对方也有过一点点心动?! 看到这幅画时,他似乎找到了某种答案,由不得他不欣喜若狂,激动万分。 妙如却觉得,她就快跟是西方神话里说的那位,爱上自己作品的皮革马利翁一样了!对着这幅画注视再久一点,会不会也爱上画中那男子?! 同时,心底又有个声音在拼命拉住她:“危险……前面是悬崖,你不能往前跳了……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另有个声音激烈地反驳:“悬崖也不一定粉身碎骨,上次不也活过来了吗?他既然也是喜欢你的,还怕什么?!你们不都订亲了吗?不能辜负人家……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不轰轰烈烈爱一场,这世你不也白来了一趟吗?” 内心在那儿天人交战,纠结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显露在她脸上。汪峭旭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拢,似乎觉察到对方的异状。他选择不去打扰,等着她慢慢想明白。 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丫鬟茶香的声音响起,两人才回过神来。 “表少哥,老爷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妙如这才松了一口气,收拾起案上的画具纸张。等他走后,她叫来莲蕊,让到外面找人,把这幅画装裱起来。再三叮嘱,一定要守在跟前,不得让人把画稿弄坏了。 第二天清早,送他启程时,妙如亲手把画轴递上。汪峭旭莞尔一笑,又摆了摆手。乘人不备的时候,朝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先留在你手中,两年后当成嫁妆,跟meimei一起抬进汪家大门……” “省得不在的时候,忘了我长得什么样了!”也不等她反应,他拍着马尾,绝尘而去…… 留下哭笑不得的妙如,在那儿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