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错愕
将宫中的来人迎进前院的敦怡堂。摆上香案,钟家一众人等齐齐跪下接旨。 从垂花门出来的宾客,有些登上马车还没出发的。听到宫中来了赏赐,不觉得都等在门口。派跟来的丫鬟婆子去探听一二。 太后的懿旨褒奖了宋氏,说她不负皇恩,为忠臣的后代留嗣有功。 赏了她一些首饰、衣料和补品,也赏赐了新生儿一些吉祥如意的物件。 对钟家未满周岁的长子钟明仪,也顺带一并赏了。不过,对他的母亲杨氏,赏的物件就发人深思了:一本和一面铜镜。 在场的人,均不觉错愕了。 宫中来人离场后,大戏看完,各家女眷纷纷撤退。 第二日,京中官眷的圈子里,就流传开了此段新料。 对钟府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杨氏被迫低调起来,跟宋氏形成势均力敌的状态。当初钟澄欲纳贵妾,挟制杨氏保护女儿的目的,想不到兜兜转转,在外来力量的掺和下,还是最终达成了。 六月底钟母冥寿时,独自对着母亲的牌位,钟澄百感交集,声泪俱下。 “娘,您有孙子了,白家meimei……也有了个更好的归宿。妙儿也长大了……乖巧得让儿子心疼……杨家父女再也不敢对她下手了……” 杨氏重新掌家后,自然而然地,步摇就被提拔成她手下得力的管事媳妇。这让同为陪家丫鬟的华胜,心里有些酸酸的。 当初四个陪嫁大丫鬟,如今只剩她跟步摇了。 就是杨氏也给她找个管事嫁了,也超越不了步摇去。 那蹄子当初竟然用“不愿当通房”这招来讨好主子。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现在若是让自己侍候姑爷。她也是不愿意的…… 杨家又送来几个水葱般的小丫头,没准该轮上她们了。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同情这帮人。 这日,华胜正躺在床上瞎想,同屋的丁香,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又神情慌张地跑了出去。 华胜心中生疑,自从丁香被提拔成一等丫鬟后,就急于在太太面前表现。上回那烧水的事,本来都找到替罪羊了。过了许久。还是被这贱蹄子供了出来,害得她也跟着挨顿板子。 该不会乘太太不在家,整出妖蛾子了吧……跟着去看看…… 蹑手蹑脚跟在她后面,华胜来到离梨清苑不远的一处废弃屋子外面。她躲在屋外的树丛底下,侧耳倾听…… “看清楚没。真是出去给外人递东西了?” “没错,是个穿旧衫的男子,好几次了。都是用包袱裹着……” “你这次立功了,回头我向太太提提!” “能不能让俺进外屋侍候,俺不想在外边跑来跑去!” “行啊,我跟主子说说……” “你说此次。太太会如何治宋姨娘?” “不好说,毕竟是圣上……” 听到了该听到的。华胜矮着身子,潜回了下人住的小跨院里。自此,她对梨清苑那边的动静上起心来。 有天下午,从外面替杨氏买胭脂回来,华胜就见有个陌生男子,在钟府院子围墙外瞎转悠。 起初她也没在意。谁知过了一会儿,角门里出来个小丫鬟,跟那男子闪进旁边那座废弃的邻家院子。那丫头好像正是宋氏屋里的…… 华胜跟了过去,也不敢靠得太近,躲在外头的破墙旁边。隐约听到了一些…… “就这些?别说卖了,就是典当也没几个收的……” “哥儿夜里睡不安稳,小姐也没办法!” “好了。再攒一些就叫上我吧,每次偷偷摸摸的。来一次不容易……” 两人又说了几句其它的,那里随后就有响动。华胜忙躲进旁边的断壁后面。 接着,那男子就出来了。 从缝里偷偷向往瞄,华胜发现那男子,长得倒是不赖,不像是不正经的人,倒了几分书卷气。和常来家中跟老爷舞文弄墨的仕子们,倒有几分相似,十八、九岁的样子…… 钟家高调地把白绮嫁给进士当娘子后。府里的一众丫鬟们,又是妒忌,又是向往。一个绣娘,平庸之姿,都能嫁得此般好。让华胜很受鼓舞,心里对未来的生活,憧憬起来…… 跟步摇、玉簪不同,她不是杨家的家生子。是以四个大丫鬟中,她最不受重用。私下里,她也攒了一笔银子,等找到意中人,到时替自己赎身…… 若是也能碰上个穷书生,只要人肯发奋,就是陪他吃糠咽菜,过苦日子,也算有个盼头。不像在杨家或钟府,随时都有被主子放弃的可能…… 是以,她对文质彬彬的书生一流,犹有好感,决定先不声张。 晚上,杨氏回到府里。 在外间替大少爷备凉开水时,华胜就听见丁香,在里屋跟她们汇报着什么!心头一紧,想着她们该是在说那件事…… 家里风平浪静了,妙如却没能闲下来。 上次将锦绣和烟罗借到梨清苑帮忙。事后,宋氏特意在钟澄面前,夸奖了这两个忠仆。 让钟澄也起了心:这几位是母亲留给妙儿的。这些年来,在秦mama的带领下,对女儿倒也是忠心耿耿的,就出了向递消息的锦缎。被女儿敲打一番后,发配到婵儿院子里,后来倒也老实了。对新主子尽心尽力起来,上回婵儿还向她jiejie讨要来着…… 她们年纪都不小了,是得为女儿新备一些伺候的人了。这些得赶紧配人,以后妙儿出嫁,也好有几个贴心的陪房。 钟澄委托秦mama,在他身边小厮管事中,挑几个不错的,让浮闲居到了年纪的。赶紧先配对了。 织云、烟罗都只有十五岁,可以再等两年。锦绣十七岁了,钟澄作主,让星魁娶了锦绣。 妙如现今就在张罗,她身边丫鬟出嫁的事。 等忙完这些事,又从上回新进的丫头中,挑了两个十岁左右的,补充到院子外头打杂,取名为沉香和青黛。 刚歇下来,妙如被薛菁强拉到薛家去了。说是祖母要见她。顺便让她帮着画画像。 第三次来到薛府做客,妙如感到有些不同:薛府里的下人,看着她的眼神,从上次的同情,成了现在暗含一丝钦佩。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来到薛老夫人的院子里,被拉进里屋后,她才明白原委。 原来上回替菁meimei画的小像。被制成花灯,挂在老夫人的床头了……想是元宵节取胜后,就被她祖母收藏了。 见到妙如来了,老夫人忙把她叫了过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老人家脸上满是欢喜。问起了她在家中,如今的生活。还叫她时常来家里玩。 想是听到之前钟家那些传闻,也怜悯上了。 妙如心中有些郁闷:这种感觉真不好,让她无从适从。其实她不是很习惯,被人当作可怜人来同情。 到了掌灯时分,老夫人硬是留她在家中用膳。 厅里四周挑着角灯,堂顶正中间吊着盏五福呈祥巨型宫灯,照得屋里跟白昼一般。 府内的下人伺候时,只听见碗碟碰瓷之声,并无丁点低语的喧哗。薛家虽是武将之家,却也是世代簪缨之族。规矩还是不少的。 在这种氛围下,妙如越发谨小慎微,不敢放开了胡吃海喝。表现得极其斯文优雅。望在主座薛老夫人眼里。满是欣赏。跟两儿媳暗中交换着眼色,连连点头。 席后。陪着薛家长辈留在里间,吃了一会儿茶。妙如就起身告辞回家了。 薛老夫人让兄妹俩将送她到门口。 路上,薛菁问起:“妙jiejie,你怎地都吃些素菜,刚才那兔rou可鲜嫩了,是哥哥他们昨日在山里打来的……” 妙如忙把去年初春,因肠胃不适引发的那场大病,给讲了出来。 听得薛菁连连为她惋惜:“真可惜了,那你岂不是少了许多口福,哥哥他们带着我,外出打猎时,经常还烤着来吃的,可美味了……” “是啊,那就更不能吃了!烤着来吃,对我这肠胃可真不行。且那样对肺脏也不好。还不如这样煮着来吃……”妙如一脸的郁闷。 “哥哥,咱们也下回也那样煮着吃,好不?妙jiejie,你回去把那打底的和酱料都列出来,抄一份给我们!”薛菁十分豪气要立马去尝试,颇有敢为天下先的侠女风范。 妙如应诺,坐上马车,带着丫鬟和护卫,就往回府的路上驶去。 “车上可是钟翰林府上的?”马车走在半路上,突然停住了。传来一位年老阿伯的声音。 妙如让织云下去,打探一番,看是何情况。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回来禀报,镇国公府四公子,说是认识姑娘,想请她下车到一旁叙叙话。 撩开车帘,妙如就看见,靠近街边拐弯的地方,是罗家那个刚立功归来的小将。他立在马上,斜睨着她所在的方向,在黑暗中等着妙如下来。 被织云搀下来后,走到他跟前,妙如正要询问有何贵干。 对方用他那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织云战战兢兢不敢跟过去,妙如示意她先回到马车那头去。 罗擎云慢悠悠地,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个布包来,布包打开原来是张纸。 展开那纸,他把上面的内容对着妙如,沉声问道:“这是你作的?” 原是那幅奔马图。 从上面的笔法看来,不是傅红绡手里最初的那张。 那就是薛斌取走的众幅之一了。 妙如点了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马上的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收起画纸,满脸鄙夷地轻哼了声。说了一句让妙如羞愧欲绝的话:“小小年纪,仗着有一点小才,到处卖弄,还不只往一个男人手里送,你还有没有廉耻?” 说着,他把手里那张画,撕成碎片,往上漫天一撒,驾着马扬长而去…… 留下一脸错愕的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