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豁然
二伯母要到达通州的那日,妙如请缨要亲自去接她。正好碰到白三娘来访,说起来,她也想去见见那个传奇女子。 “咱们绣坊行内,好些流行的花式模板,听说就是照着她的画作,原样描下来的。”在去码头的路上,白绮悄悄告诉她。 妙如有些意外。本以为大家闺秀中,有谢氏的拥趸,还情有可原。没想到在刺绣行当里,也暗藏着不少她的仰慕者。才女做到那份上,算是极至了,全靠自己作品打拼出来的…… 在马车里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踪影。进出渡口的船只,在岁末之际多如牛毛。比起她上次来京时见到的,通州码头今日要显得繁忙许多。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妙如和白三娘下了马车,到外面来透透气。 天色阴沉,好似随时要落下雨来。河面上盘旋着几只水鸟,一路吱呀地叫个不停。 此情此景,让人想起“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意境来。妙如仿佛又回到了淮安,那里的河边,也是类似风景…… 正在遐想连篇,一声“啊呀”,把她从幻境中拉了回来。 妙如忙望向身边的白绮,只见她被个乞儿撞得险些要跌到。帮她扶正撞歪的帏帽,妙如觉得有些不对劲,提醒道:“看看身上有没丢东西!” “糟了!装碎银的荷包不见了!”白三娘着急地喊了出来。 “快,庚叔!追上那小孩,帮姑姑把荷包抢回来!”妙如求助在一旁守护的家丁。 不一会儿,长庚抓来个五六岁的女娃回来。他左手拿着的。正是白绮刚才挂在腰间的荷包。那乞儿耷拉着脑袋,浑身瑟瑟发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白绮见了,有些不忍,让人放开她。俯下身来轻声细语地问道:“小meimei,你为何要抢人家的钱袋?” “饿……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说着,她伸出三根手指,后又觉得不对,又收起了一根。 白绮忙请旁边的织云,把她出门前特意带上车的点心。去取了过来。望着那乞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妙如和白三娘眼中,都流露出怜悯的目光。 “慢点吃,别噎着!再喝点水,不要着急!没人跟你抢……”白绮柔声安慰着她。 经了解。自从唯一亲人的婶婶离世后,这乞儿就成了到处流浪的孤儿。在通州码头行乞已有半年。 三个月前,她看见别人从荷包取出来的东西。能在铺子里换吃的。她就开始抢人荷包,让人逮住过好几回,每次都被打得死去活来。一旦饿起来,她还是不管不顾地重犯……想是最近学精了些。看见白绮柔柔弱弱的,今日又动了手。 那个叫招娣的流浪儿。见温柔jiejie不仅没打她,还给她东西吃。知道遇上了好心人了,扑嗵一声跪下,不停地朝白绮和妙如磕头。脑袋撞到地上的声音太响,引得众人前来围观…… 妙如见了有些不忍,说道:“姑姑!你说她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也不是个事儿!而且又是个女娃,现在还小,若再大些。该拿什么度日呢!” “要不,把她收回去?叫她在绣庄里跟着打打杂?也好有个温饱,等过两年再大些。看她愿不愿意跟着绣娘,学些针线?” “好啊!好啊!若是这样。她也算有个一技之长,再大些或许能谋个生路!”妙如连忙赞同道。 两人又问起那乞儿的意愿。 见她们说,只要干活,就有东西吃,也有地方睡。招娣欣喜得拽住白绮的裙摆不放。最后在织云的劝解下,才松开了手。 二伯母最终被谢家的人接走了,不过她向妙如承诺,过段时间,就上门去看望她们。 最近一段日子,应薛菁的要求,妙如忙着练笔,要帮她画幅人像图出来。 说是和薛斌打赌,看谁做的花灯,在元宵节家中灯会上,能得更多人的称赞。从哥哥那儿听说,妙如会画人像,薛菁请她帮着把自己画下来。说是凭着她在家中受宠的程度,到时一定能胜过他的…… 妙如听到哑然失笑,他们兄妹俩平常打闹斗趣,真的很温馨。羡慕她有个好哥哥的同时,爽快地应下来。 她准备用工笔的技法,画其他部分,脸部细节融入西洋画的透视技巧,素描打底画成水粉的。到时烛光一照,脸部更为生动逼真…… 经常来钟家找妙如玩的庄青梅见了,连连称奇,要求也帮她画上一幅……慢慢地,妙如特别技法的人物画,有第一批拥趸者。 让上门看望她的谢氏见了,暗自纳闷:那些稀奇古怪的画法,她上哪儿学来的。这般发展下去,不久的将来,怕是要独创一门画派风格了…… 得到二伯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夸奖后,妙如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若在父亲被杨家人牵连之前,她能挣出个名头来。家中今后即使败落了,靠她画画也能养活几个人。 妙如心里突然有些豁然开朗…… 若是能形成一派画风,到时加入二伯母的“汩润书院”。担任一名画师,教那些女学生们学学画,也是引起吸引关注的一块招牌。 延续职业女性的梦想,在这个时空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得跟时间赛跑,尽快成长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自己成为一位画家的! 人们都说,逆境逼人成长,在成名大家钟谢氏的指点下,妙如的笔法上,又有了突飞猛进提高。 到上元节的前三天,把画作派人交给薛菁时,那作品的逼真程度,已达到她前世油画的水平的**成。不过其他部分,却是中国画的技法,有那么点“吴带当风”的飘逸。脸部却有一点相片的效果…… 当画作拿到薛斌和那位公子面前时,前者嘴巴微张着,半天说不出句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自得地说道:“我说那丫头准能行吧!第一次看她作画时,下笔虽不是特别老练,可构图布局,无一显示着大家的风范,心中自有沟壑。你看这新的,比公子你拿走的那幅,又进益了不少……” “这卷新的先让给本公子!你再去找她画上一幅,就说有人求购她的画,找你卖走了……她不是还想着以后当街卖画吗?银票在此……” 抢夺不过他,薛斌无语凝噎…… 传到妙如的耳朵里,让她有些喜不自禁! 不管卖走她作品的,是何许人!对创作者来说,这是个莫大的鼓励。起码说明有人愿意出资来收藏……离她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妙如的心里,从来没有像如今此般踏实。毕竟这是她来到此地后,靠自己的本事,挣的第一两银子…… 刚来这时空之初,她都不敢开口讲话…… 然后拼命讨好祖母,让她喜欢自己…… 担心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夜不能寐的那些晚上…… 躲到山上向师叔学医…… 讨好家里每一个人…… 想招躲过一波又一波的算计…… 掉下山崖,那个差点想放弃生命的夜晚…… 不觉中,妙如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为了生存,为了活着,一路走来的艰辛,没一个人能听她诉说。 若是她上面有生母或者兄长庇护,或是有正常一点的家庭关系,有个不容人小觑的出身,哪怕是有个像样的立场,让她反抗。她也可以像薛菁一样,让自己无忧无虑得像公主一样…… 何至于在算计中打滚,抑郁得跑去跟师傅念禅打坐,好让心情平复宁静下来…… 有了立足之本,以后再也不用瞧谁的脸色了! “meimei这是怎么了?”门口出现个男子声音。 赶紧用衣袖擦了擦腮边的眼泪,妙如脸上恢复了平静。 烟罗上前来告罪:“姑娘,奴婢刚才喊了您半天,没回,还以为您……” 朝她摆了摆手,妙如没让她把话说完,吩咐出去斟茶。 把人让到屋内,请汪峭旭坐下后,妙如问道:“旭表哥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我是来想向meimei,打听一个人的!”他敛起担忧之色,开门见山的回道。 “何人?我整天呆在院子里,哪有表哥认识的人多?” “还记得上回,在落雁湖边的诗会吗?”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接着道:“我有个至交好友,就是那天站在身后的,meimei可还有印象?” 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七八个少年闹哄哄的,她哪记得那么多。只记得混进去的两小少女,一个对她发难,一个挺身而出,替她说了公道话……妙如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没印象!哥哥也不废话了,那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有天去通州送人,见到你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在码头边等着接人,他想打听……说是你叫她姑姑的……” “哦,是白姑姑,他想打听些什么?” 脸上出一丝赧色,汪峭旭嗫嚅道:“没什么……他想问……那女子许了人家没有……还问,和府上是何关系,什么来历……”